要打击魏龄总有办法。
某天,魏龄读到一篇有关她的作品的评论,批评她的创作自怨自艾,毫无感染力,没有留存后世的价值。魏龄当然愕然了,但画廊的职员让她不用担心,这只算个别的评论。但后来,负面评论陆陆续续出现,一篇比一篇更具攻击性,魏龄情绪受影响,心情很低落。
她最为自己的创作自豪,每件作品都来自灵魂深处,每一笔油彩都蕴含澎湃的情感,生命中每一分的感受都在画布中释放了。耗尽生命而来的宝贝,怎么可能被贬为没有生命力?
画廊职员说,只要新举办的画展成功,这些评论根本不值一顾。魏龄也认同,那些画评人总不能了无期限地盲目攻击她。
最新系列的作品以天堂、炼狱和地狱为题,题材宏大具有野心,视觉效果惊心动魄,画廊负责人很有信心,邀请了世界各地一级的收藏家前来参观画展,而每幅作品的定价以千万元计。
怪异的事情却发生了,有人故意剥夺这批画作的展出机会,在画展开幕前一晚大肆破坏,画作上的人脸被涂污、割破、剪掉,十幅画作无一完整,东歪西倒地半吊在画廊的墙上。
魏龄大受打击,她的心血被无耻地糟蹋了,更让她激动的是,明显有人不想她展出新的作品。画廊职员报了警,以为能伸张正义,谣言却肆意四起,一致负面地认为,魏龄害怕新作遭受劣评,因此布局自毁画作。
魏龄崩溃了,她坐在画室的大画板前,什么也画不出。抑郁之后就是号哭,她完全不明白为何要承受来自四方八面的伤害。
她听说过,某些艺术家在潜藏十年八载后会有更杰出的艺术成就,只是,此刻的低潮让她好悲观,魏龄害怕她要重活前尘,余下半生都只能白活一场。
魏龄没忘记为何她要舍弃原本的人生,那种徒劳无功令她很泄气,在那前尘,无论在哪方面她都拼尽力,但每一次尽力都是白费,那是一段没有任何回报的人生。
如今,她可会重蹈覆辙?可会枉费气力然后一无所得?
魏龄把脸埋在手心中,幽幽感叹:“我买回来的人生,真相难道是一无是处?”继而,是更深沉的一句:“是否,无论我活着谁的命,结局都只会是白活一场?”
情绪最低落之时,只要想歪些便会钻进牛角尖,她的力气都花在惶恐和悲伤上,哪有精力进行创作?越想画越画不出,她横躺大画板前,枯萎如朽木。
没法睡、无法创作、终日沉落在抑郁中。魏龄再感受不出这条命有何价值。
她开始每晚喝酒,一瓶又一瓶,混乱的意识从此变得更加混乱。她买回来的这段人生,重点就是创作和由成就带来的人生回报,如果失去创作力和成就感,还剩下什么?
有一晚,她在画室后方的堤岸喝酒,然后她看见,海中心的游艇上有人向她挥手。揉了揉眼睛再看,原来那是帕拉斯。
不知怎的,魏龄好高兴看见他,她有对他说话的欲望。当帕拉斯提议她上船一聚,她便答应了,她笑着走到码头,等待他的游艇泊岸。
帕拉斯扶她上船。“实在太稀罕了,居然在画室以外的地方看见你。”
魏龄环顾四周,问道:“你一直住在船上?”
帕拉斯带她走到船头,对她说:“是的,自某天起我便住在游艇上。买一艘游艇的时候,我的意识颇迷糊,而住在游艇上这决定,也来得迷迷糊糊。可能,那时候我正不知不觉中顺从了人生拍卖会的安排。四海飘浮足不着地的优游人生,便是他们为我做出的补偿。”
船一直往海中心驶去。帕拉斯替魏龄铺好垫子,又替她倒了一杯酒。
魏龄凝视了他半晌,然后说:“你一直都责怪我买走了你的人生。如果不是我买,也会有其他人买的。”
帕拉斯饶有深意地一笑,继而说:“所以我也想通了,要责怪的不会是你。”
魏龄脸露惊喜:“你想通了!”
帕拉斯耸耸肩,望向漆黑的海面。“其实,如今我的生活挺好。”
魏龄呷了口酒,叹了口气。“也许,我该羡慕你。”
帕拉斯望向她。“怎么了?终于我的人生让你受苦了?”
魏龄望了他一眼,接着摇头苦笑:“你有听闻过吗?我被画评人攻击得体无完肤,而我的新作遭受破坏不能展出。最糟糕的是,我现在什么都画不出来。”
再说下去之后,她便哽咽了。“我的人生可能是完蛋了?”
帕拉斯挨近她,轻声安慰:“这不过是低潮。相信我吧,你不会那么命苦。”
魏龄仿佛听见知心人的声音,她望着他说:“对,你最有资格给我的命运意见。”
帕拉斯替她添酒,说:“我倒记得,我的前世事业一帆风顺,没有画评人攻击过我。”
魏龄把酒一饮而尽,忧伤地说:“就是了……我可会糟蹋了你的人生?”
帕拉斯没答话,他以关怀的眼神望着她。
魏龄忍不住了,她开始啜泣。“我觉得自己很没有用、很不济事……”
帕拉斯细细地观察她。
魏龄掩脸悲哭。“我会不会以后都画不了画?”
帕拉斯也就决定了,这会是一个好的时刻。
“那我还活着干吗?”魏龄抽泣着说。
帕拉斯再观察了她一会儿,然后,他张开手臂抱住她。
魏龄没有拒绝,事实是,她意识不到拥抱她的人是谁,她只知道自己需要安慰。
她苦苦地说:“我不要再空白一片、白活一场……”
帕拉斯勾起一边嘴角冷笑,但没有人看到。他的表情那么冷,但语调却万般温柔,他说:“人生,最重要是过程嘛。”
魏龄抬起悲凄的脸,继续向他倾诉:“我已经不能入睡,身心受尽煎熬,如今,我最重视的创作都不成功,甚至,创作的能力都可能离开我,你说,这还有什么意思?”
面对着魏龄,帕拉斯的表情当然又更换了,他以爱怜的神态望向她,如此说:“我明白的……我明白的……”
魏龄相信了,她只觉世上只有帕拉斯明白她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