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dder(3)

两日后,魏龄收到一个包裹,内附信件、文件、表格、解说以及一个光盘,包裹的大标题是“人生拍卖会”。魏龄以为那是商品宣传,但因为包裹很精美,因此她有了解的意欲,读了一遍后,她却迷惘起来,继而,她决定观看光盘。

她把光盘放进光驱,电视上出现了一个男人,他棕发棕眼,西装笔挺,端正可靠,他简单地介绍光盘的内容,他说,即将播出的十段人生片段,是可供竞投者竞投的十段人生。魏龄皱了皱眉,又把其他文字数据看了一眼,最后,她决定继续把光盘看下去。

画面上出现了“Lot 1”的字样,接着,她看见画面内出现了一个中年女人,她在一间小型时装店中向职员训话,继而走出时装店。同时,话外音说明了中年女人的身份,她五十三岁,是五间小型时装店的老板,已婚并有三个女儿,不幸地,她的丈夫包养情妇,另外又赌输股票,要以这个中年女人的积蓄清还债项。画面内的中年女人进出医院,声音就加以说明,中年女人患上癌症,早年治愈了,但近年又复发。接下来,中年女人对着其中一名女儿以泪洗面,女儿有毒瘾又怀了男友的孩子,女儿指责中年女人不是好母亲好妻子,所以才导致丈夫包养情妇,女儿又反叛学坏。最后,中年女人上吊自杀,然后被其余两位女儿发现,及时抢救成功。声音继续解说,中年女人近年厌世次数频繁,已超越可以接受的数目,两年内衍生的厌世念头达至二百次。魏龄看到这里仍然不明所以,直到西装男人这样说:“Lot 1的底价是一百分,各位竞投者可做考虑。”

“什么底价一百分?考虑些什么?”魏龄的眉头皱得更深。

画面上的西装男人说下去:“谢谢大家观赏。以下是Lot 2的人生片段。”

魏龄好奇地把每一段人生都观看下去。

Lot 2的主人翁是名年轻的做饼师傅,他染有毒瘾;Lot 3的主人翁是一名女性会计师,已届四十岁的她从未尝过恋爱,当她以为爱情运到来时却遇上骗财骗色的家伙;Lot 4是中学男生,他家境小康,父母呵护备至,可是,他承受不了学业压力,心态负面,厌世至极;Lot 5是一名家庭主妇,她的丈夫勾搭她的妹妹,家人却选择站到妹妹的那边,力劝她与丈夫离婚成全丈夫与妹妹的爱情,她连续自杀三次。

魏龄一直专心观看光盘内的故事,她发现了,每一名主人翁的人生都有喜有悲,同时,每个主人翁都抗衡不了生命中的悲情,全部有严重厌世倾向。

然后,Lot 6出场了,魏龄定睛一看,脑海内立刻“叮”了一声。

那是艺术家帕拉斯的人生。

画面上的帕拉斯埋首创作,对他的艺术品灌注无限的激情,他的作品很受欢迎,评论也极佳,才不过二十多岁,事业已攀上高锋。同时,充满魅力的帕拉斯吸引了一大群仰慕者,他们变成了他的朋友,给予他喜乐与安慰。帕拉斯有名誉地位财富,也有优秀的外表以及真心待他的好友,然而,帕拉斯十多年来一直无法治愈失眠,他在每一个长夜中悲泣,愿意以全部财产换取安睡的可能,失眠令他沮丧、消极、狂躁、记忆力衰退、难以集中精神、抑郁、了无生趣。他向他的医生诉苦,他说他的人生犹如行尸走肉。医生没奈何,给他最新处方的安眠药,帕拉斯回家服下了,可是仍然睁着眼,躺在床上呆至天亮。失眠让他好绝望,他自杀但获救,然而厌世的念头总挥之不去,他喃喃自语:“我要睡,我要睡……我但愿能一睡不起……”

西装笔挺的男子对着镜头说:“Lot 6的底价是一百八十分。”

魏龄呆住了,她连忙重看Lot 6的生活片段,看罢,她暂停了光盘,又仔细阅读那些文件,最后,她才意识到这回事:“帕拉斯以及某些人的人生被放到拍卖场拍卖!”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魏龄怔住,半晌后,脸色发青的她神色凝重地把光盘看完,当编号Lot 10的人生播放完毕后,西装笔挺的男人说:“有意竞投以上人生的买家请填妥文件中的数据,再以回邮信封投寄到我们的机构,我们收到阁下的数据后会派专人上门讲解。”

魏龄专心地看下去,最后,西装笔挺的男人说:“我是你们的拍卖官木伦古,期待为阁下服务。”

魏龄抽了口凉气。“拍卖官……”

教她一时如何相信?这世界上居然有拍卖人命的拍卖行。

魏龄把光盘重复观看,连续看了三遍之后,再重复播放帕拉斯那段人生,她倒觉得,帕拉斯的生活片段越看越有味道。“那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人生!”情不自禁地,她说了一句。

魏龄面前没放上镜子,她看不见她的脸上掠过一丝阴霾。

让她无比艳羡的人生即将拍卖。

帕拉斯的人生可会是唾手可得?

“居然,有拍卖人命这种事。”魏龄自言自语,“居然,有如此的便宜事。”最后,是这一句:“居然,我有机会活到我渴望的人生之中。”

魏龄的嘴角缓缓牵上笑容。

她深呼吸,拿起笔,认真地填写了申请成为竞投者的文件,再阅读一份细则。教她最苦恼的是那份计分表,她恐怕自己计错分。

“以分数做拍卖的本钱……”魏龄尝试为自己计算,“我有三十万现金以及一幢唐楼,唐楼约值九十万,两者加起来后就是一百二十万,折合美金计算约十五万美金,表格中以一万美金为十分,那么,我有一百五十分。”

“我是属于三十一至四十岁的类别,那么我有七十分。”

“我是小学毕业的,有二十分。我算是哪个类别的行业?是演艺工作者吗?不要紧吧,横竖任何职业都有八十分。不过,级别上我就搞不清了,我是属于专业技能人士还是低技术性类别?分数相差五十分的呀!”

“成就评估嘛……我自认是低,那么十分啦!”

“家庭方面,我只有一个未出生的儿子,那么会加五十分吗?”

“快乐指数也含糊,我给自己十分好了!身心健康指数嘛,我不用扣分;同样地,我没有罪行,品行也没有偏差,不用扣分。社会服务指数?我很少参与啊,只能加十分吧!享受生活指数,我给自己加三十分。”

最后,魏龄计算自己的得分。“如果把肚子里的小孩也计算在内,我总共有四百六十分。这分数足够竞投帕拉斯的人生吗?”

魏龄细心地重阅她所填写的每一个项目,然后把文件放进回邮信封里,信封上只写了“人生拍卖会”这几个字,但魏龄不感到奇怪,她知道只要她投递这份邮件后,拍卖官木伦古便会派人协助她。

她挺着大肚子走出门口,再扶着墙走下没有灯光的唐楼楼梯,走到街上之后,她抬头望天,天色是一片晦暗不明的灰紫色。啊,这是夜间与早晨的交界啊,听说,神秘的空间往往在此时此刻开关出入口。

魏龄把那邮件投进人类的邮箱之内。她相信这邮箱是个正确的投递处。为什么不?许多奇思异想的事也发生在仿佛正常无误的人间中。

魏龄投下了邮件,继而她衷心地笑起来,只实行了第一步,她已感到希望溢满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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