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最后,坎迪斯发现她得一个人承担所有沉重回忆。她不允许自己像她妈那样,挑个相对容易的选项,她不容自己遗忘或否认。因此,她必须学习如何在持续的罪恶感中生活,伴随着不曾稍歇、浓厚的羞愧。在刚开始如噩梦般的那几年过后,这股罪恶感稍稍减缓了些,她学会将它放诸脑后,继续自己的生活,但她从来没有真的摆脱那份愧疚。
就在今天晚上,一种事情将有转机的感觉浮现。也许她无法改变她父亲做过的事,也许她无法补偿每个人,但是她可以补偿赫塞尔·特里劳尼──如果无法用金钱偿还,那就用协助和友谊。尽其所能地帮助赫塞尔,将是她个人所能给予的补偿。
她在高贝利和伊斯灵顿交叉口那一站出了地铁,满心轻松且怀抱希望,轻快地走向几条街外她住了两年多的维多利亚式建筑。从前门进屋后,蹦跳着上了楼梯,直到二楼她自己的公寓门前。
“嘿,坎迪斯,”某个人声响起,坎迪斯停下正伸手拿钥匙的动作转过身去。是住在对面公寓的艾德·阿米塔吉,他站在他的公寓门口,身上穿着老旧的牛仔裤,正嚼着麦克汉堡,“我找到那卷透明胶带了,如果你还要的话。”
“喔,”坎迪斯说,“谢了。”
“等我一下。”他走回房里,坎迪斯靠在自己的门上等着。她不想现在开门,免得艾德不请自来地过来喝饮料。老实说,今晚她没有心情理他。
艾德在坎迪斯搬进来时就是她对门邻居。身为市区一家大型法律事务所的公司律师,艾德领着令人不可思议的高薪,工作时数也长得可怕。坎迪斯经常在清晨六点,听到计程车在大门外等着载他上班的引擎声,然后直到午夜过后才听见他进门。有时他根本不回家,只偷空在办公室的床上小寐数小时,就又开始工作。像这种生活方式,坎迪斯光想象都受不了。她想,让他这么拼命的动力纯粹来自贪婪,就是贪婪,不为别的。
“拿去吧,”艾德的身影再次出现,他把胶带递给她,咬了一口大麦克,“要不要来一口?”
“谢谢,不用了。”坎迪斯礼貌地回应。
“嫌它不够健康?”艾德说,身体靠在栏杆上,望着她的深色眼睛闪了闪,仿佛正享受着只有他自己懂的笑话,“那你吃什么?法式咸派?”他又咬了一口汉堡,“你吃法式咸派吗,坎迪斯?”
“对,”坎迪斯有点不耐,“我吃。”为什么艾德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来段简短客套的对话就好?为什么他老要用那双发亮的眼睛盯│着她看,等着她的回答,好像她会有什么惊人之语?跟他说话完全不能松懈,任何随意的言谈都会被他挑毛病。
“法式咸派店卖的都是胆固醇,吃这个对你比较好。”他作势比着手上的汉堡,一片粘粘的生菜掉到地上。令坎迪斯惊恐的是,艾德竟弯下腰,捡起那片生菜放进嘴里。
“看到没?”他边站起来边说, “里面有沙拉。”
坎迪斯翻了个白眼。说真的,她为艾德感到悲哀。除了办公室,他毫无私人生活,没有朋友,没有女朋友,甚至没有家具。有一次她为了表达身为邻居的善意,进他的公寓去喝杯饮料,却发现艾德家里只有一张旧皮椅、一个宽荧幕电视和一大叠比萨盒。
“嘿,你是被开除还是怎么了吗?”她语带嘲讽地说,“现在才晚上十点,你不是应该还在哪个地方签什么契约吗?”“既然你问了,我下礼拜开始领离职给付①。”“什么?”坎迪斯困惑地看着他。“算是新工作啦!”艾德说,“但我有三个月时间什么都不用做,这是合约规定。”“三个月?”坎迪斯皱眉,“可是为什么?”“你觉得是为什么?”艾德得意地微笑,打开一罐可乐,“因为我非常重要,这就是为什么。我知道太多小秘密了。”“你是说真的?”坎迪斯盯着他,“所以你这三个月没有薪水?”艾德笑到脸部扭曲。“我当然有薪水!这些家伙爱我!我不做事,他们付我的钱却比①gardening leave,英国用语,指为避免离职员工泄露公司机密给敌对方,约定于离职后一定期间内给薪资,但不得到其他公司任职。
我之前做得要死要活时还多。”“可是这样……这样不道德!”坎迪斯说,“想想世界上那些渴望有份工作的人,而你什么都不做就有钱拿。”“这世界就是这样,”艾德回嘴,“接受它,不然就自杀吧。”“或是试着改变它啊。”坎迪斯说。“这是你说的,”艾德灌进一大口可乐,“就算到那个时候,我们还是无法跟你一样高尚,坎迪斯,对吧?”坎迪斯生气地瞪着他。为什么艾德每次都可以这么成功地惹她不高兴?“我得走了。”她唐突地说。“对了,你男朋友在你家里,”艾德说,“前男友。随便啦!”“贾斯廷?”坎迪斯瞪了他一眼,双颊瞬间发烫,“贾斯廷在我公寓里?”“我刚刚看他自己开门进去,”艾德挑眉,“你们两个又在一起了?”“没有!”坎迪斯说。“喔,真可惜,”艾德说,“他真的是个有趣的家伙。”坎迪斯锐利地扫了他一眼。艾德和贾斯廷只碰过少数几次面,而显然地,他们之间毫无契合之处。“嗯,总之,”她突然开口,“改天见。”“改天见。”艾德说完耸耸肩,走回自己的公寓。坎迪斯做了个深呼吸,思绪紊乱地打开她家大门。贾斯廷在这干吗?他们分手一个月了,一切都很好啊。还有,他为什么还留着她家钥匙?“嗨?”她喊着,“贾斯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