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云堂:开悟的毛笔

我在一碗粥里找到了生活的满足。

我在满足中从斋堂走出。

阳光依旧暖暖地照着。

鸟鸣依旧。

“一般这个时候,如果碰上寺院的对外活动,我就要去做接待工作;如果没有什么事儿,我就去练练书法或诵诵经。”师傅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慢条斯理地对我说。

“那你今天有接待工作吗?”我问他。

“没有,”师傅说,“正好可以去练习练习书法。不过,在练习书法之前,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我好奇地问。

“去了就知道了。”师傅微笑着说。

师傅在前面走着。

我跟在他的身后。

很快,我们就来到了慈云堂。

慈云堂,位于三门内甬路东侧,里面绿竹丛丛,殿阁掩映,幽静怡人。

“书法是中国传统文化瑰宝之一,源远流长,”师傅边走边说,“自汉魏以来,随着佛法的弘扬光大,在佛门古刹内,先后涌现过许多杰出的书法奇才,他们在中国书法上的贡献颇大,值得后人继承和发扬。而慈云堂为少林寺碑石最集中处,所以也叫碑廊,实在是一座丰富的书法艺术宝库啊!”

我从师傅滔滔不绝的声音里,听到了他对书法的熟悉和喜爱;

我从师傅虔诚的脸上,看到了他对艺术的渴望和崇拜。

我们在碑廊前欣赏了很久之后,这才回到了禅房。

师傅的禅房设施非常简单:一张床,坚硬的木板床;一个书柜,陈旧的油漆斑驳的书柜;一把椅子,断了腿后又被接上的椅子;一张桌子,堆放着许多宣纸和毛笔的桌子;一个茶几,摆放着一套永远都洁净的茶具的茶几……

“为什么您的禅房里什么东西都只有一个?”我奇怪地问师傅。

“一个人嘛,还能用多少?”师傅说,“人嘛,就应该删除一些过多的需求,越简单越好,只有这样才能以超脱之心自由自在地生活。”师傅一边从容地说,一边潇洒地换上了便袍。

他倒好墨汁,铺好宣纸,拿起了笔,开始写字。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味。

他的身上,似乎也散发出淡淡的墨香味。

很快,一个大大的“我”字就在师傅的笔下出现了。

“这是什么字?”师傅搁下毛笔后问我。

“当然是‘我’呀!”我肯定地说。

“对,”师傅点了点头说,“无论是练习书法还是练习别的,都应该从‘我’练起!”

我看见师傅写的“我”字简直太好看了。

“师傅,你练了多少年书法了?”我好奇地问。

“十几年了,”师傅说,“我一来少林寺之后,就开始练习书法。一开始是为了修养身心,后来练着练着就发现自己进入了一种不能用语言表达的境界。”

“那你练习书法也是从练‘我’开始的吗?”我依旧好奇地问。

“不是,”师傅语气沉稳地说,“我最初练的是王羲之的《兰亭叙》,因为世人都认为那是书法最高境界的范本。那时,我一天到晚都在练,练得头晕脑胀,练得手腕酸酸的……”

“所以就练习得这么好了!”我接过话茬说。

“没有,”师傅摇摇头说,“等我练了一年多后,发现自己写的字还是拿不出手,为此我感到非常的烦恼。有一天,我心情烦躁地去了寺院后面山上的达摩洞,跪在达摩祖师面前想请他给我指点一下……我从早晨一直跪到下午,一开始还在胡思乱想,后来干脆什么都不想了,只是在那里跪着……天黑后,我回到了屋子,一看见毛笔竟然有了一种难以抑制的想要创作的冲动!我饭也没来得及吃,急忙倒好墨汁,铺好宣纸,拿起笔开始写字……你猜怎么着?”师傅卖起了关子。

“字给写好了?”我猜测道。

“猜对了,”师傅激动地说,“那简直是神了,我写出来的字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写的,好象犹如神助一样是不由自主地出来的!我把写好的字拿给别人看,他们竟说我拿着别人的字冒充自己的字!”

“那你可以写给他们看呀!”我紧张地说。

“我当然写给他们看了,”师傅的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他们都看得目瞪口呆,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那为什么呀?”我着急地问。

“后来还是一位老禅师提醒了我,”师傅说,“他说那是跟坐禅有关!因为佛家讲究‘定能生慧’,自己入定了,自然就有智慧生出了。那天,我在洞里跪了一天,什么也不想,不就是在坐禅吗?”

“坐禅真好!”我高兴地说。

“从此,我边练书法边坐禅,”师傅微笑着说,“我发现,如果仅仅是对着字帖练,是不可能有多高境界的;如果能够让自己经常静下来,以修禅的态度去对待书法艺术,境界就会慢慢提高了。因为,书法之所以称得上‘法’,首先要有法度,这个法度是通过一般的练习很难掌握的,需要不断去悟才行。把悟和练结合起来,这就是我说的要从‘我’练起的意思!”

“从‘我’练起!”我喃喃自语。

“是的,从‘我’练起!”师傅肯定地说,“书法练得再好也仅仅是‘技’,是外在的东西,不值得太执著。作为一个佛门弟子,最重要的是修行,书法只是修行中的一个方便法门而已。书法是提高境界的,坐禅同样是让境界提高的,如果将书法和坐禅结合起来,这将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我们佛家有一种‘心性说’,就是说,从心中得到的东西总比外在的更有价值,尤其是从一个已删除了过多需求的心里得到的东西!”

凡事都要用心!

从删除了过多需求的心中得到的东西更有价值!

“那我也想修禅!”我心情激动地对师傅说。

“好吧!”师傅说着从墙角拿起一个笤帚递给我,“给咱把钟鼓楼去打扫一遍!”

我闷闷不乐地拿起笤帚出门了。

我要坐禅,干吗让我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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