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本立和他父亲傅鹰一样,一口京腔。
“他这人‘大不吝’,”傅本立从老北京话里搜出这样一个词形容父亲,“也就像是无所谓的意思。‘让我说我就说,什么都不管不顾’。他就这性格。不说假话。”
因为傅鹰的磊落耿介,他曾被毛泽东“钦点”过两次。也正因为这两次“钦点”,他在“反右”斗争中竟奇迹般地与“右派”擦肩而过。不过,这种“大不吝”的性格,最终让他在“文革”中吃尽了苦头。
1957年5月中旬,毛泽东发表了《事情正在起变化》一文,为发动“反右”做了思想铺垫(此文原收入《毛泽东选集》第五卷,《毛泽东著作选读》新编本中没再收录此文)。在这篇文章中,毛泽东提到当时的整风和批评运动时,认为“多数人的批评合理,或者基本上合理,包括北京大学傅鹰教授那种尖锐的没有在报纸上发表的批评在内……他们的批评是善意的。右派的批评往往是恶意的……”
毛泽东还有一篇指示,没有公开发表,但已为许多党史研究者所引用,并收入内部发行的《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中。这就是1957年5月16日,毛泽东为中共中央起草的关于对待当前党外人士批评的指示。其中写道:“自从展开人民内部矛盾的党内外公开讨论以来,异常迅速地揭露了各方面的矛盾……党外人士对我们的批评,不管如何尖锐,包括北京大学傅鹰化学教授在内,基本上是诚恳的,正确的。”
据原中宣部副部长、中央文献研究室副主任龚育之回忆,毛泽东所说的傅鹰的“尖锐批评”,登在中宣部“只供领导同志参考”的党内刊物《宣教动态》(1957年第51期)上。标题是:“傅鹰对党和知识分子的关系提出尖锐的批评”。
即使在今天看来,傅鹰在当年4月底北大化学系接连召开的两次座谈会上的言论也有些“惊世骇俗”。从几个小标题便可见一斑:“党对知识分子的脾气还没摸对”;“党和知识分子关系紧张是党员瞎汇报的”;“年轻党员如同国民党特务”;“我最讨厌思想改造”;“学校里的衙门习气比解放前还重”等等。
这就是傅鹰。上面让“大鸣大放”,他真的就“大不吝”地开始鸣放,把他所看到的现状和盘托出,没有任何隐讳。不过,这一次他是幸运的。按照龚育之的说法,“反右”中,“傅鹰则因为有过毛的这番话,得幸免于这一场灾难”。而据北大化学系的教师回忆,正是由于“毛泽东对傅鹰给予充分肯定,后来,不但先生没有被错划为右派,北大的教授们也都因此而幸免”。
“文革”开始后,傅鹰不再有“反右”中的那种“幸运”。他和北大校长陆平、历史系教授翦伯赞共同成为重点批斗的对象。傅本立回忆说,一次父亲被拉去批斗,眼睛都被打紫了。他陪着父亲回到家,感到很气愤,于是问父亲:早知今日落得这个地步,当初选择回到新中国后不后悔?父亲回答得很干脆:不后悔!
有人曾以“坦荡”形容傅鹰。他在胸前挂着黑牌子挨批时,还不忘要看看别人胸前的黑牌子上都写着什么。
即便是被关进牛棚,傅鹰仍在“大不吝”地发表着自己的评论:“江青提倡‘文攻武卫’,把运动搞乱了”;“‘批林批孔’,干嘛把批林跟批孔联系起来?对孔子要一分为二”;“我担心(周)总理死后,会天下大乱!……天下大乱,这还不明白?邓小平旁边有张春桥,张是要闯乱子的”……
曾经有过一本《傅鹰反党言论集》,保存下来一册,作为资料收藏在北大化学系。但据傅本立回忆,傅鹰先生的一个学生,准备写一篇纪念文字,把这本小册子借走了,后来,此人出国,小册子从此不知下落。
2002年,傅鹰诞辰100周年纪念大会在北京大学举行。时任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致函北大:“傅鹰先生是一位忠诚的爱国者。他拥护党的领导,以主人翁的态度向党进言献策,是党的真挚诤友。他刚正不阿,在逆境中仍坚持真理,与恶势力进行斗争。傅鹰先生的事迹感人至深,是我国爱国知识分子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