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澈的晨光中,我和肉孜站在了公司的铁门外。
这是肉孜第一份正经八百的工作。我真想大喊一声,为我的努力和他的新生活庆贺。我,肉孜的恩人,独断专行地一笔勾销了他原来的名字,以其父姓,给他起了个响亮的名字——沈坚。
我曾想用沈醉,既有诗意又比较给劲儿。可上网一查,它早60年前被狗特务霸占过,不吉利。就叫沈坚吧。
“你叫什么?”
“肉孜。”淡蓝色的眼睛里闪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我照他屁股踢了一脚,呵斥道:“从今天起——你就叫沈坚了!把舌头给我捋直了——说一遍!”
秦爷一个人坐在厨房灶台边的小凳子上抽着烟,瞅见人事部的小张领着一个人从外间走进来,低头喷出一股浓烟,把烟扔到地上用脚踩了两下,然后慢慢地站起来,手扶着灶台边问:“新来的?”
秦爷向小张的身后仔细看去,“还是个外国娃呢。”
小张扑哧笑出声,把沈坚拉到身前说:“秦爷,您可瞧准了,外国娃?新疆维族的。”
秦爷上下打量着羞涩傻笑着的沈坚说:“,这个娃我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叫啥呐?”
“肉??沈坚。”沈坚差点忘了我起的名字。好在他的卷舌头没有让秦爷察觉。
“会啥呐?”
沈坚看看小张,低头看着地憋了半天才说:“会烤羊肉串??和面。”
“喝面?”小张不知道西北人都把“和”念成“喝”。
秦爷点点头说:“好,咱们就给娃们多蒸些馍馍。”
沈坚憨憨地笑起来。
秦爷半仰起脸回想着什么说:“你们呢子地方额去过,矮尺烤囊(爱吃馍)。”
沈坚就像是遇见了亲人,五官舒展得像花瓣,小狗盯着主人一样地瞅着秦爷。
小张看秦爷接受了沈坚,听不懂这俩人唠叨个啥,拍拍沈坚的肩说:“秦爷,人就交给您了。沈坚好好干,听秦爷的话啊。”
“这娃人好嘞,额喜欢。”
“我下去了。”小张走到门口,转身看看屋里的爷俩,做了个鬼脸。
沈坚望着小张的背影,忽然紧张得不知道把手搁哪了。在西服内兜掏了半天,掏出一包香烟,低垂着眉,扭捏着双手递过去。
秦爷一愣,抓过香烟叫起来:“,中华,你娃咋会来这个?”
沈坚慌得脸红得胀起了半寸。
烟是我的,是我让他送给秦爷的见面礼。这是沈坚第一次为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送人东西,他很怕。
秦爷看到沈坚头上冒起的汗气,叹口气,坐回矮凳,问:“娃啊,会择菜、洗菜吗?”
沈坚如蒙大赦,抬头看着秦爷,使劲点头。
秦爷仰着头,像是跟天花板在商量:“今天吃啥呐??就吃哨子面么,你娃来了,给你做顿额们那边的哨子面吃吃。”
秦爷起身,哼起秦腔——“千千思来,万万想。千思万想无主张。”用手一挑,一抖,一甩,一系,开始了一天的活计。
秦爷的秦腔比原来哼得更响了。
打完所有人的饭,沈坚总是站在厨房门口又傻又憨地盯着所有吃饭的人看。他们笑,他也笑。
我吃完,起身去洗碗。沈坚跑过来,抢过我那个特大号的大盆碗。
我一愣,随后大咧咧地坐下,点了根烟,得意洋洋地抽起来。
几个哥们儿看看我,又看看沈坚洗碗的背影,笑道:“行啊,现在有人伺候了,小日子过得不错啊!”
我瞟了眼这帮坏小子,哼哼唱起来。
哥儿几个坏笑着冲沈坚背影学着卖羊肉串的声音喊:“朋友?朋友!”
沈坚好奇地回头看,发现是喊他。
应小京叽里咕噜乱转着大眼睛,一脸坏笑地说:“朋友。”指指自己的饭盆,手在上方转了二圈,“可以吗?”
我伸手去打应小京手。“没你们丫这么欺负人的啊。”
“老庄,不要搞特殊化,要搞好民族团结嘛。”应小京嬉笑着把碗放到沈坚手边。
一群人土匪般地应和一声,引来旁边吃饭的人侧目。
“这没你事儿,让丫自己去洗。”我去抢应小京的碗。
应小京抓住沈坚的手说:“朋友?我请你吃羊肉串——羊肉串的。”
沈坚腾的脸红了一片,慌张地看我。
应小京指指自己的碗,又指指阴阴坏笑的一桌人,眼睛盯着沈坚,转着手腕说:“朋友?你的明白?——谢谢。”
沈坚点头。我正想说话。有人大喊一声:“傻愣这干吗?扯乎!”
“噢”的一声,一群人往外跑。我伸胳膊去拦,央求说:“没带这样的啊,没带这样的啊。”回头指了指沈坚,说道:“多管闲事。”
秦爷摇摇头,轻声说:“这娃啊。”
“你别管,都给我扔泔水桶里去!”我也往外走。
沈坚不仅将所有人的碗洗了,而且把餐桌、座椅用洗涤灵擦了二遍,又开始擦洗沾满油灰的碗柜。
秦爷叫了他几次,他应了,却没有进厨房。
“这娃,咋不听话了呢!”秦爷生气地吼了一嗓子。
沈坚扔下墩布,跑进厨房,端起饭碗就吃。
“咋不洗手呢,不卫生,让人家看见了恶心。”
沈坚低头端着饭碗,不知道是该放下还是去洗手,一副等待受训的架势。
“这娃。快去洗了手来吃,面都塌了。”秦爷满脸皱纹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