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仪式(五)(2)

沈坚严肃地板着脸,点点头,庄重地说:“张经理,你放心。我懂,这任务很重要。人在阵地在!”

“你小子,拽什么词啊,还不快谢谢张经理。要不给您磕个头。”我拍了下沈坚的后脑勺,看着小张。

“都什么时候了?有点正形行不行,什么正事儿你都敢瞎搅和。”小张有些不满我破坏了这严肃的气氛。

“你就放宽心吧。”我拉下脸,对沈坚说,“别净顾着傻笑,把东西给我看牢了。丢一件,我削死你。”

“设备出状况,我先拿你是问。”小张指着我说。

“嘿,这里面怎么整出我的事儿来了,刘老师又没发我看仓库的钱!”我转脸对沈坚说:“听到没有,这叫连坐。你一个人??单薄了点。这阵子尽出邪事,那帮孙子急了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你让“拉登叔”(肉孜叔叔的外号)给你找个强悍点的,晚上就睡一起。听见没有?”

小张见我帮着张罗,拍拍沈坚,转身出了食堂。

“庄哥,发了钱,我请你吃肯德基。”

“靠,把钱留着,回家娶媳妇吧。这阵子下面特别乱,我都搞不清楚谁打谁。你机灵点,小心把饭碗丢了。”我也往外走,又说:“找个干净点的,一定洗澡。”

实际上,进攻巴士底狱的方向不是仓库,而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地方,击中了刘老师的软肋。

星期一。一大早,布告栏贴出几张《新劳动合同法》复印件,旁边黑笔批注了三条:

现在公司用工不合法,不签劳动合同,逃避应该承担的责任!

四险一金由公司代缴的费用到哪去了?

超时加班现象严重,依法给予补偿!

并特别注明,没有签订正规劳动合同的员工到吴生飞处登记,并重新申报从2004年1月到现在的加班费。

大家有些糊涂,不知道这是刘老师的指示,还是革命斗争新动向。没多久,消息得到确认——二次革命开始了。

这次革命的主题,从有些虚无缥缈的股份争夺上,落实到了员工现实的切身利益。就像鱼儿会轻易吞下钩上那一点小诱饵一样,对人来说,某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更容易激发起人们内在激奋的化学反应,并且,被化学反应拖着,奋不顾身地去吞食明知道充满风险的诱饵。这就像炒股,刀口舔血,玩的就是心跳一样。我也毫不例外地吞下了这个小饵,颇为义愤地挤进了冒着汗臭和各种劣质香水的会议室。

星星之火又熊熊燃烧起来,空气中弥漫着兴奋,黑压压的人头上是嗡嗡然的声音。吴生飞站在一把椅子上,挥舞拳头,不时扬一扬手里的一沓纸,好像那就是刘文彩坑害大家的铁证。

多数人半张着嘴,扬头看幕布上的PPT上的文字,有人看不清,旁边人小声念着:

所有员工所签的聘用协议不是正规劳动合同,不能保障员工的权益。

从2000年至今,由公司代扣的各项保险,并没如实代缴。历年累计金额达1130万元。

员工节假日补贴,按国家规定应该是正常工作日的3倍,加班费也应该是正常工资的50%。公司累计克扣员工加班费达630万元。

斗争变得具体化了。没人关心信息的来源,背后的用心,也不在乎是否又被当枪使了。这些惊人的数字让每个人算出了自己的损失,迫不及待地想尽快兑现。

“这——就是个黑店!连我们那点可怜的养老保险都骗。”一个清晰的女声,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我今年至少六十多天的加班费没给我算,都喂狗了!”一个瓮声瓮气的男声。

吴生飞表情义愤,情绪激昂地喊道:“如果我们今天不去争取,公司随时都有可能倒闭。”他顿了顿,接着说,“现在这公司,就是个空壳。法人是假的,账是假的,设备是走私进来的??随时都有可能被工商查封了??如果姓刘的一跑,我们连哭都来不及了。”

他的话就像火柴扔进了汽油桶,会议室里臭汗和香水混合成的易燃气体,一下子沸腾了。“轰”的一声,所有人心中熊熊的怒火燃烧起来,膨胀着,要找个发泄口。有人大声骂街,有人开始砸东西,有人往外跑,喊——把公司给分了。另一个声音嘶叫着:“不能让姓刘的跑了!”

所有人争先恐后地涌出会议室,脚踩着脚,人扶着人,浩浩荡荡冲到楼下,杀奔总经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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