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家世(2)

童年

我母亲家在苏州,嫁到我父亲家,那是在南京。起先和祖父母住在一起,那是一个大家庭,有大伯伯一家,当时二伯伯茅以升在杭州建钱塘江大桥。我妈吃不惯南京的伙食,正好我爸开汽车修理厂失败,杭州铁路又需要人,在我满月的时候就搬去了杭州,在杭州一住就是6年,我在杭州上了小学,但是只读了不到一年就因我爸工作的调动离开杭州。

在杭州时我们住在竹园棚,离街道不远的一座两层楼。上街要走大约10分钟,经过一段荒凉的野地。夏天时路上有许多蛇。竹园棚里有一个小池塘。有一次二弟茅于杭跌入池塘,我用一根竹竿救他把他拉起来。其实那个池塘并不深,大概淹不死人。

同在杭州的不光有茅以升一家,还有我姨妈。她的女儿王咏仙是著名的美人。那时候刚刚留学回国的金庆章(也是学机械的)拼命追王咏仙。为了追她,送了我不少东西,有小西装、玩具。最后他们终成眷属,是我爸爸、妈妈做的媒。抗战时金庆章坚守浙赣铁路,日本人到不了的地方一直保持运营通车,因此建立了功勋。战后当了浙赣铁路局的局长。可是新中国成立后因为他是大地主出身,不断挨整,被调到唐山铁道学院教书,后来又调去兰州铁道学院。

最巧的是1966年我家被抄家时王咏仙为了躲避运动从兰州来北京,住在我家。她的东西一起被抄。后来经过交涉她的东西发回给她了。更巧的是兰州铁道学院的党委书记钱心,是我上海交大的同班同学。金庆章的反革命分子定性就是钱心给定的。后来钱心因患脑瘤,50多岁就死了。他是我们同班同学中死得最早的一个。整人的人死了,挨整的倒还活着。金庆章“文化大革命”后平反,补了一大笔钱,他活到90多岁。

在杭州我爸上班地方很远,在钱塘江的对岸,也就是萧山。每天上班先骑车到江边,再摆渡去萧山。晚上回家往往天都黑了。有时候天气不好,刮风下雨,钱塘江摆渡很不安全。我们全家担惊受怕。一直到1937年钱塘江大桥建成,过江才变得安全。但那时我们家已经离开杭州去了长沙。大桥建成不过3个月就因日军来到,主动炸毁了。我爸在杭州的几年中还去过一趟日本,购买日本的机车。照规矩买机车的人可以得一笔佣金。但是我爸把佣金全部购买了更多的配件。他回国时给我带来一些日本玩具,我还有点印象。

我妈虽然没有上过大学,但是她聪明好学,中英文都很好。她在家里排行最小,下面还有一个妹妹,是外祖父的偏房所生。我父母都是有知识的人,可是从来没有教过我们读书。那时候认为子女的教育完全是学校的事,父母是不操心的。这和现在的想法非常不同。唯一的一次例外是我爸带我坐长江船,在船上教我写阿拉伯数字,要写得端正漂亮,我至今受益。我家一共给我请过两次家庭教师,每次都不过一两个月。我记得第二个老师姓潘,他教我读《古文观止》,读的是欧阳修的《醉翁亭记》和《秋声赋》。但是我更喜欢韩愈的文章,他的文章富有逻辑性。可是韩愈也不是逻辑完全严密的,我对他的关于千里马的文章提出了质疑。他认为只要有了伯乐,找千里马的问题就解决了,但是他没有说到哪儿去找伯乐。他不过是把找千里马的难题偷换成了找伯乐的问题。而且我又从中推出更一般的重大社会政治问题。

从杭州出来我爸爸先带我去了衡阳,我在那儿的小学上学。爸爸在粤汉铁路机务处工作。因为他刚正不阿,得罪了官商勾结的一帮人。这帮人利用黑社会雇了流氓打手殴打我爸。显然我在那儿很不安全。于是他把我带去苏州、南京等地上学。到1936年爸爸在长沙有了稳定的工作,我们全家才搬去长沙。我的祖母跟我们住在一起。她督促我练大字。那时候是我们家生活最好的时候,家里有两个保姆。但是好景不长,1937年抗战开始,我家的生活一天不如一天,直到抗战胜利。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