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四节 元代西湖寻梅(3)

……

西湖昨夜霜月明,梅花见我殊有情。

逋仙祠前尘土清,老鹤彳亍如人行。

天边缥缈来凤笙,玉壶美酒颠倒倾。

酒阑兴酣拔剑舞,忽觉海日东方生。

不知是否因为王冕到杭州时,杭州别处的梅花已经不多了,他笔下的梅花多只在孤山玛瑙坡一带。

疏花粲粲照寒水,玛瑙坡前春独回。

却忆去年风雪里,吹箫曾棹酒船来。

玛瑙坡前春未来,几番空棹酒船回。

西湖今日清如许,一树梅花压水开。

霜气横空水满川,梅花枝上月娟娟。

却思前载孤山下,半夜吹箫上画船。

瘦铁一枝横照水,疏花点点耐清寒。

雪晴月白孤山下,几度清香拄杖看。

昔年曾踏西湖路,巢居阁上春无数。

雪晴月白影精神,玛瑙坡前第三树。

虬枝屈铁交碧苔,疏花暖送珍珠胎。

初疑群仙下寥廓,琼珰玉珮行瑶台。

又疑幽人在空谷,满面清霜髩华绿。

迎风冷笑桃杏花,红绿纷纷太粗俗……

因为怕误花期,王冕曾在花开之时数度跑到玛瑙坡前探看,终于在一个晴好的日子里,等到了满树的梅花临水而开。天朗气清、碧水漪漪,一树梅花压水开,何等清澈通透!而王冕赏梅,更多是在雪清月白的夜晚,泛舟载酒,伴着悠悠洞箫之声,飘然而至。这玛瑙坡上有一株老梅,铁干虬枝,绿苔满身,一派仙风道骨,素花点点,又似深谷幽人,给王冕留下了深刻印象。

以梅为雅,以桃李为俗,似乎是爱梅人的共识。梅的清雅孤独、傲霜斗雪,在趋炎附势、媚态十足的桃花、李花、杏花那里是没有的。她们妖艳,但不高洁。王冕也有同样的观点,并在诗中言之再三:

潇洒山林惯雪霜,不同桃李竞芬芳。

何缘作得春风梦,一夜吹香到玉堂。

千年万年老梅树,三花五花无限春。

不比寻常野桃李,只将颜色媚时人。

颜色虽殊心不异,漫随时俗混繁华。

清香吹散乾坤外,不是寻常桃杏花。

老梅标志何潇洒,不与寻常草木同。

可笑燕山人事别,春风只看杏花红。

桃杏漫山总粗俗,旧家池馆尚春风。

道人不作罗浮梦,坐看珊瑚海日红。

山林养得寸心丹,岂是清香不耐寒。

今日春风好颜色,任他自作杏花看。

王冕的这种态度源自于他对梅花精神的深刻领悟。他是一位画墨梅的宗师,在他的一幅传世名作《墨梅图》上,题有一首著名的梅花诗:

吾家洗砚池头树,个个花开淡墨痕。

不要人夸好颜色,只流清气满乾坤。

此画笔墨已属清绝,配上这首诗,则格调愈高,有形,有韵,有神,更有品,诗与画可谓相得益彰。

三、元代孤山的营建

林和靖去世后,人们凭吊这位处士的地方便是孤山林和靖墓,墓在孤山之阴。绍兴十六年(1146),高宗建四圣延祥观,尽徙院刹及士民之墓。独处士墓,诏勿徙。咸淳间,贾似道题石"和靖先生墓",金华王庭书,林泳为记。元初,杨琏真伽掘林和靖墓,这一切遭到了破坏。但元朝的一些士人因仰慕林逋高风,对其墓地及其周围进行了营建。先有宪副杨翼修,至元间又有江浙儒学提举余谦重修处士墓。余谦在修墓的同时,补梅数百本,重现孤山梅花旧观,并建了一座"梅轩"。余谦,字嵕山,池阳人,善古隶。又有郡人陈子安以处士当日不娶,以梅为妻,无嗣,以鹤为子,既有梅,不可无鹤,乃持一鹤,养于孤山,并建放鹤亭以为纪念。孤山有沟,原名处士沟,集贤学士揭傒斯(曼硕)建处士桥于此。

余谦补梅十年之后,江浙儒学副提举李祁来到了孤山,他先拜谒了前提学余谦所建林逋祠,出祠后登上孤山之巅,发现山顶有人工夯实的痕迹。有人告诉李祁,这里便是林逋巢居阁旧地。李祁抚今追昔,感慨万千,遂决定复其旧观。次年,新的巢居阁落成。登楼一望,四面云树环合,阁出其上,真的如鸟巢一般。李祁遂写成《巢居阁记》,以记其事:

钱塘之胜在西湖,西湖之奇在孤山。而山之著闻四方,则由宋和靖处士始。处士家是山,有阁曰巢居,考之郡志可见。人亡代远,阁宇俱废。前提学余君谦,始复其故地而祠事之。后十年,祁来谒祠下。取径出祠后,履山之巅,见其基隆然而方,意必尝为坛■者。或语祁曰:"此巢居之故地也。"俯仰今昔,缅然兴怀,乃谋有以复其旧。越明年始成。既成而落之,俯视其下,云树四合,群枝纷拏。而斯阁也,翼然出乎其上,真有若巢之寄乎木末者。于是始畅然曰:吾乃今知处士之所以名斯阁矣!洪荒既远,淳风日漓。而古人之不见,复见处士生乎数千百载之下。高蹈之风,邈焉寡俦。仁义之与居,道德之是求,远荣名乎朝市,守寂寞于樊丘。殆将心古人之心,行古人之行矣。名阁之意,或者其在是乎?嗟夫!古人之与今人,世之相后,若是其辽绝也;志之所趋,若是其乖背也。而能目处士之风,以知古人之尚,使桧巢之俗,犹将仿佛乎见之,则斯阁之不可不复也。审矣,然则祁之所以为是者,盖将寤寐古人,而非徒事游观,从时好也。有谓以时好者,非祁之心也。登斯阁,其亦尚知祁哉!是为记。

李祁慕林和靖有如林和靖之慕有巢氏,皆悠悠思古之心。但全篇未及一梅字,不知余谦补种的梅花十年之后怎么样了。

杭州的梅花进入元代之后,最大的变化就是官梅宫梅的整体覆灭。文人士大夫对梅花的热情不减,但也只有野梅可寻。不过,从某种角度看,野梅更加符合士人的审美情趣,也更能体现梅的精神。水边崖畔、庭前屋角,皆可见到傲雪的梅花,仿佛是孤标傲世的士人自己。孤山的梅,作为高洁和隐逸的象征,一直是爱梅人的一个抹不去的情结。他们努力挽留着这里的梅花,也可以说是努力挽留着林和靖。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