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第一章 草莽生长(6)

在犹太教中还有一个有意思的比喻:原始之罪常常被比作“原始资本”或“本金”,而“个体之罪”则常常被比作“利息”。

后来到了资本主义社会初期,资本在其原始积累过程中,通过“对小生产者的野蛮剥夺”以及“对新大陆的血腥殖民政策”,将原本有限的资源在很短的时间内集中到少数富人手中,充满了有形与无形的暴力,因此才有了“资本的原罪”。以致马克思在其《资本论》中愤怒地批判道:“资本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流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也有神学家坚持,上帝的创世才具有第一原初性,罪只有第二原初性。与上帝创世时赋予人的最初的善性相比,人的罪性可谓是第二天性。但是,人处于沦落状态中时,居于统治地位的却不再是第一天性。与沦落的现实相比,人的第一天性,即原初之善已经变成一种潜能,在历史上要上溯到无限遥远的过去或推迟到未知的将来。所以,刘宗坤在其《原罪与正义》一书中如此叹惜:“人的沦落昭示了生存始于一种悖谬,即人对向善的无力。人性之中的善根,在人的自由选择中乃如狂风中之芦苇,罪恶则是充满诱惑的奥秘,似乎在等待人们不惜代价去寻求。”

对于几代人都信奉天主教的黄氏家族,原罪问题是一出生就必须面对和思考的信仰问题。“我是在罪孽里生的。在我母胎的时候,就有了罪。”(《圣经?诗篇》)黄家四兄妹所接受的受洗这种宗教仪式,其本质就是对这种原罪的认服。法国思想家巴特指出,“做一个宗教的人意味着做一个内心矛盾、失衡、不和谐的人”。黄氏兄弟就如脆弱又韧性的芦苇,在时代风浪中起伏跌宕,人性的善与罪共存不悖并交替闪现。他们既有勤奋、坚韧、大胆、聪明、慷慨、温和的一面,也有贪婪、冒进、吝啬、无情、蒙昧、侥幸的一面。

而到了19世纪,近代神学开始抛弃遗传论的原罪论。引人注目的是施莱尔马赫行,他指出:原罪的传播不是通过肉体,也不是通过灵魂,而是通过社会。这和中国的传统认识十分接近了。孔子在《论语?阳货》中阐述他的人性观:“性相近也,习相远也。”意思就是人的天赋素质相近,个性差异是后天环境习染所造成的。当然,在近代神学观念中,“孟母三迁”似的中国智慧只是徒劳,因为浸染原罪的社会和环境是无处不在的。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但正如前文所述,从地理环境来看,潮汕地区算得上是穷山恶水,生存条件十分有限,这方水土养活不了这方人,大家只能另寻生存的非常之法。这些都在挑战着当时他们所处时代的社会秩序与规则。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之中,原罪自然肆意生长。

黄氏兄弟和许钟民等人都出生在贫困的家庭。极度的贫困不是让人委顿绝望,就是让人偏激不安。对当时的孩子来说,正规的出路有两条,一是念好书考上大学,二是去当兵,但对黄氏兄弟和许钟民等穷小子来说,显然此路不通。

在贫困与不安中泡大的黄氏兄弟和许钟民,却适逢其时地碰上了一个激荡多变的大时代。在这个时代,建立新的秩序还遥遥无期,旧的秩序却仍禁锢着人们,大家在混沌无序中寻找着出路。

中国民营经济研究会会长保育均喜欢讲这样一则现在听起来几近荒谬的故事:在20世纪80年代初,政府还在为农民进行异地的长途贩运究竟算不算投机倒把而阴晴不定。《人民日报》曾经发过一篇文章,肯定长途贩运对搞活经济有好处,但不久后,便接到有关政府部门的批评,只得再发一篇文章对自己的观点进行否定。又过了一段时间,政府的态度开始明朗,《人民日报》于是发了第三篇文章,再次对长途贩运进行了肯定。

就连长途贩运这样一件小事都经历了数次的反复,更遑论其他。直到2007年党的十七大上,才明确提出“改革无禁区”。而在改革初期,一切属于摸索、试探阶段,可以说到处是禁区、到处是雷区。如果探索成功了,则会被视为先驱、功勋之士;如果探索失败了,那么连烈士都算不上,有些人甚至成了罪犯、亡命之徒。但时代要前进,需要这样的勇士去冲锋陷阵。

1982年出现的温州柳市“八大王事件”,便是一个典型案例。“八大王”之首的“电机大王”胡金林,当时被当地政府在对经济犯罪进行严打的运动中内定为10个需要严惩的人之一。察觉到风声不对的胡金林连夜潜逃,甚至到《林海雪原》中坐山雕的老巢夹皮沟躲了很长一段时间。虽然两年后他仍然被抓捕归案,但已经躲过了风口浪尖。他不但挽回了一条性命,更是在被捕后的第66天戏剧性地被宣布无罪释放。在纪念改革开放30年的今天,胡金林从当初的一个被全国通缉的“罪犯”,变成了改革开放的功臣和标志性人物。

正如韩国的朴玉洙在《罪得赦免重生的秘密》一书中所说:“我们没有指望的,就像梨树只能结梨,苹果树只能结苹果一样,因为我们是罪树,再怎么努力也会犯罪。”

在草莽中成长起来的黄氏兄弟,对原罪诱惑的接受或抗拒自然构成了黄氏兄弟的精神内核,而由此内核所散发出来的外在性格,则浸透着一种强烈的江湖习性。在以后的创业生涯中,他们靠着这种江湖习性去打拼,并在原罪的困扰中数度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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