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犹斗

1965年的时候,一个孩子开始了对黑夜不可名状的恐惧。我回想起了那个细雨飘扬的夜晚,当时我已经睡了,我是那么的小巧,就像玩具似的被放在床上。屋檐滴水所显示的,是寂静的存在,我的逐渐入睡,是对雨中水滴的逐渐遗忘。应该是在这时候,在我安全而又平静地进入睡眠时,仿佛呈现出一条幽静的道路,树木和21草丛依次闪开。一个女人哭泣般的呼喊声从远处传来,嘶哑的声音在当初寂静无比的黑夜里突然响起,使我此刻回想中的童年的我颤抖不已。

以上这段文字选自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  

而我也从来没有想到过,我竟然会和小时候的余华如此相似。  

就在一个同样平静的、飘洒着小雨的夜晚,一个女孩子哭泣般的呼喊声从远处传来,嘶哑的声音在当初寂静无比的黑夜里突然响起,使我此刻回想中的童年的我颤抖不已。  

唯一的不同便是那时一个女孩子哭泣般的呼喊声。她凄厉的声音划破夜空:“谁也不许学习!谁学习我就杀了谁!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谁也不许学习!”整个女生宿舍楼都听见了。她的喊叫声就像是一道闪电,阴惨惨的白光打在我的脸上,照亮了我满是恐惧的双眼。  

这让我想起了一个朋友跟我说起他们学校的事情。也是一个女孩子,在一次模拟考试后,从五楼跳了下去,摔死了。  

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本应是花样年华的年纪,竟然活活被逼死了。  

我想问问这些学校,真的是想要一个个逼死我们,才肯罢休吗?  

我记得有个老师曾经说过一句特别让我心颤的话,她说:“你们的潜力是无限的。只要老师要求的,你们就能够做到。”是啊,我明白,这是老师对我们的信任,是老师对我们的高要求。可是,老师,你有没有想到过,不仅仅你一个老师这样说,九科老师都这样要求我们。学语文需要四十分钟,九科就是三百六十分钟,一共是六个小时。从晚上七点开始学,都要到凌晨一点才能学完。第二天早晨又要六点钟起床。每天睡眠不过五小时而已。一天可以,我们要连着天天只睡五个小

时。你当我们是钢铁战士啊,不用休息,每天喝喝汽油就可以维持生命?我们不是超人,不是孙悟空,也不是蜘蛛侠。  

我们的压力,是你们不理解,也是你们理解不了的。

我有个妹妹,她是住宿生,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

有一天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我家的电话突然响了。我

接了:“喂?”

只听见那边有个压低了的声音:“姐姐。”

我听出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连忙问她:“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吗?”

她吸了吸鼻子,说:“没什么事,就是不太高

兴。”

我问:“出什么事了?”

她说:“今天我们期中考试刚发了卷子。”

“考得不好?”  

“嗯。”  

“别太在意,”我安慰她,“下回努力就好了。”  

她说:“我今天中午起来洗头,结果被宿舍老师看见了,说我没有按时午休,扣了两分。我们班主任说了,扣一分罚抄《宿舍规章制度》四十遍。我扣了两分就被罚抄了八十遍。《宿舍规章制度》一共是十七条,我把四根笔绑在一起抄,一节晚自习才抄了十二遍。”  

我说:“那你也别光抄了,先把作业写完吧。”  

“可是我们老师说,不抄完,不让写作业。”  

我有点急了:“那怎么行啊!别搭理你们老师,自己学自己的就行了!抄这么多遍,什么时候抄得完!而且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还算好的,”她说,“我们班有一个同学被罚了一百二十遍。” 

听了以后,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接着说:“我们学校让我们去搞值日,擦地板。规定女生都必须跪在地上擦,我们班同学回到宿舍后,两个膝盖全都肿了。” 

听了以后,我还是没有说话,不是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而是因为我无话可说了。  

我们就像是一个个被囚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没有自由,没有人权,没有人性。我们身处绝境,还在奋力挣扎。  

所以,当我看到余华写的文字时,一种犹如鲜血的痛苦刺伤了我的眼睛。我分不清楚自己是那个受惊了的

孩子,还是那个在细雨中呼喊的女人。  

就像余华所说的:我看到了自己,一个受惊的孩子睁大恐惧的眼睛,他的脸形在黑暗里模糊不清。那个女人的呼喊声持续了很久,我是那么急切和害怕地期待着另一个声音的来到,一个出来回答女人的呼喊,能够平息她哭泣的声音,可是没有出现。现在我能够意识到当初自己惊恐的原因,那就是我一直没有听到一个出来回答的声音。再也没有比孤独的无依无靠的呼喊声更让人战栗了,在雨中空旷的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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