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我轩(3)

 

我也在心中默唱,荆棘丛中我行走惯,我有什么可怕的。我心中仍有很浪漫的情绪。"莲生在他的回忆录里这样写。这是七十年代中期。莲生认为自己已是信仰坚定的革命者,即使受到极大的委屈,他仍坚信继续革命的重要性,坚信为了探索继续革命的道路,个人遭受的任何委屈都可以忽略不计。

莲生一直对自己从事过的情报工作闭口不谈。他只是这样抽象地解释过自己的工作:"一个政党是什么样的面目,可以从他们的特务身上准确地反映出来,因为特务是这个政党最坚强的代表分子。国民党的特务非常残忍,国民党就是残忍的。而共产党的特务都非常顽强,精神上不可摧毁,共产党就是不可摧毁的。"

晚年,莲生常年住在华东医院的干部病房里。为了让他能随时听到马派的《关汉卿》,已在清华大学读建筑的李力,用自己暑假做设计挣来的钱,为爷爷在病房里安置了一台CD机,还为他买来了《关汉卿》的CD片。有时,他端坐在病房蓝色塑料面的沙发椅上,闭目听《关汉卿》。莲生一直忙碌于他的工作,在我结婚离开家前几年,也是李力幼年在祖父母家生活的几年中,他才离休回家来,才常常有空听《关汉卿》,那些声音,才给了留在家里的我和李力强烈的印象。对我们这些远离平乐长大的孩子们来说,粤剧的声音留给我们最深刻的印象,时而是非人能发出的高亢,时而又是非人能忍受的喑哑。但我们都明白这些声音对莲生的重要,这是他的赞美诗。

莲生相信他会在工作中牺牲。他的同学们、战友们,大都是这样骤然离开人世的。他似乎从未想到过,自己还将面临退休生活。他像一颗用旧了的螺丝钉那样,被国家机器卸下,报废。从此再不需要出生入死,却不得不堕入平凡的日常生活。

他在家里,端坐于椅上,捧着《关汉卿》的剧本听戏,从不歪着。听到《不伏老》,他就跟着咿咿呀呀高唱起来。正是这时候,马师曾的声音唱出的那"铜豌豆",给青年时代的我和童年时代的李力留下悲凉而不甘的印象。

莲生的八号病室,正对着护士站。后来,那沉郁而又异常高亢的声音又给莲生的医生、护士们留下了深刻印象。长住医院后,他将那本《关汉卿》带去病房,放在写字桌前,随手可以翻到。

告老回家后,他曾给自己的朋友写信说,离开革命队伍,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孤魂野鬼。读了他的回忆录,我才知道,这种孤魂野鬼的感受,并不是他"离开革命队伍"后才有的。从1950年解放广州时,莲生就已经痛切地感受到执政党的官员与在野党时代的革命者之间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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