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三月(4)

房间无人居住,窗子总是关着,也没有灯光,黑洞洞的屋子静寂得可怕。我关上二楼的窗户,试图集中精力工作,可是却办不到。看着稿纸,眼前却不时浮现出女人那了无生气的脸,工作上半分进展都没有。之前米尔德里德?戴维斯的《楼上的房间》已翻到尾声,我强打精神把剩下的翻完,交给出版社,然后就再也没碰其他工作了。

每当我想睡觉的时候,那个女人的影子就会浮上心头,弄得我怎么也睡不着。自然而然地,我染上了借酒助眠的恶习,而且酒量越来越大。我原本就是不能沾酒的体质,对酒的接受力很弱,等我惊觉时,早已深陷在酒精中毒的泥沼里了。

去年十二月前后,我终日酒不离手,过的真是地狱般的日子。就算靠酒精的帮助睡着了,也必定会梦见那个女人。我看到凶手背对着我用长筒袜勒住她的脖颈,看到她满脸痛苦地向我呼救,仿佛是在责怪我,她死不瞑目都是我的错。

出事那天,我也是没命地喝酒,好不容易进入了梦乡,那个女人却又出现在我的梦里,瞪大眼睛伸出手向我求救。我感觉勒死她的凶手正在窥探我的动静,抬头一看,那竟是我自己的脸。我的脸扭曲变形,看起来有说不出的狰狞。

“呜哇!”

我在梦中大叫,而现实世界里似乎也有人在大叫。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芳男、芳男”的叫声,让我恢复了意识。我顶着昏沉沉的脑袋凝神细听,叫声又一次响起:“芳男!”那是伯母的声音。我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楼下。当时是凌晨一点多,伯母穿着睡衣,靠在里间的纸拉门上,像幽灵般站在那里。借着小电灯泡的光,我模模糊糊地辨认出了她的身影。小黑趴在伯母脚边,咕噜咕噜地哼哼着,眼里闪着诡异的光。

“怎么了?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伯母个子矮小,身高还不到一米五,但那时看起来却出奇地高大,我想一定是因为我已经醉得云里雾里了。

“刚才做了个有点儿可怕的梦。不好意思,把您吵醒了。”

我装出滴酒未沾的清醒模样,但却瞒不过伯母的眼睛。

“你身上有酒味啊。你背着我在喝酒?”

“只是一点儿睡前酒……”

刚说到这里,我的脚一下子没了力气,很丢脸地当场跌坐在地。

“怎么回事儿,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不像样?”

这是我失去意识前,听到伯母说的最后一句话。

醒过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四周都是白墙,墙上绽着裂痕,感觉凄凉得很。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窗子是不能开合的框格窗,镶着厚实的磨砂玻璃,看不到外面的景色。倒是窗框上部有一小片玻璃是透明的,抬头可以望见蔚蓝的天空。

一开始我想不出这是什么地方,在闻到淡淡的药味后,我便猜到应该是医院。就在这时,一位中年护士像算好了时间似的走了进来。

“你醒了?”

“这里是……”

才说了这一句,我的头就痛得几乎要裂开,忍不住从喉咙深处发出呻吟。这是重度宿醉的症状。除此之外,我还隐隐感到有些恶心。

“来,我帮你打点滴吧。”

护士抓住我的右腕,不由分说地将粗大的注射针扎了进去。疼痛让我的脑子瞬间清醒,我想起来了,昨天我好像倒在了伯母面前……

护士告诉我,我当时喝得酩酊大醉,整个人瘫软如泥。在我倒下的隔天早晨,束手无策的伯母叫来了救护车。我以为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实际上已经过去两天了。我是确确实实的酒精中毒了。当晚,我被好几家医院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最后总算被板桥区的这家精神专科医院收治,住进这里的戒酒中心。

万幸的是,虽然看似很厉害,但其实我的症状还算是轻的。住院三天后,我就被转到了六人间病房,这里住的都是症状相对轻微的患者。我的脑子依旧嗡嗡作响,像是有个火警报警器在敲个不停,双手也止不住地颤抖。体内的酒精消解后,我就开始馋酒,医院里当然一滴酒也没有。在医院唯一允许做的事就是吸烟,因此我只能昏昏然地待在休息室里狠命地抽烟。

之后的一周,死去的女人仍不时出现在我的梦中,睡着睡着就会做噩梦。但随着体内酒精的逐渐消除,看到幻觉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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