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开工前一天,程灏跑来找流年,二话不说拖着她就跑,直到两人气喘吁吁停下来,所见满目荒凉。乱石堆清理干净,没腿高的荒草被连根拔起,堆在城市环卫车上,厚厚一摞。黄沙石子砖块堆放到位。
苏流年转身就跑,程灏跟上去追她。下坡的简易石阶也被挖去了,路上全是几十年未见阳光的泥土,之前接连几天都阴雨绵绵,又滑又湿的路很不好走。但是流年只管往前走,因为她知道程灏就在她后面。
越长大越孤单,这句话她深有体会。越长大她越知道父母的重要,这决定了她生活在与别人迥异的世界里。虽然她有阿婆,但敌不住她心里孤单的重量,直到出现程灏。他就像是一个救赎,以不容抵挡的姿态出现。苏流年害怕阿婆的死亡,程灏就带她离开恐惧,他的到来,于她而言,充满惊喜。
程灏不说为何带她来这里,她就不问。后山的小天地消失了,他们就窝在苏流年家的后院,和一只总溜达到这里的猫玩。
傍晚的时候,苏流年催程灏回家,他身手利落地翻墙而出。流年刚转过身,程灏就翻身回来,恶作剧般亲了亲她的脸:“我觉得我们这样,像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多么浪漫啊。”
其实程灏心里并不似他表现出的那样轻松。他没有告诉流年后山改建的原因。
后山改建计划书是由政府签发的,始作俑者程建新放着城市那么多闲置土地不管,偏偏要找这里先开刀,原因不言而喻。
原本程灏以为,只是因为这里离他们住的地方较近。后来他无意间听见程建新与葛希平在房里吵架,开始声音都很低,后来程建新的声音陡然高起来:“……慈母多败儿,你就知道惯着他,我动后山就是让他没个去处。你们都不说就以为我不知道了?他现在在学人家谈恋爱,跟那个学校里的特困……”
葛希平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很显然是被激怒了:“你有完没完,你就睁只眼闭只眼会死吗?再说了,男生女生走得近一点就犯法啦,就一定是谈恋爱了?那个小姑娘我认识,清清秀秀的,她外婆和我妈以前是老同学,就凭她外婆当年毅然决然留在乡下执教的精神,我也能认定这个小姑娘不会走岔路。就算是程灏谈恋爱又怎么了,至少他没影响学习。”
“哼,没影响学习,那他怎么没去参加之前的自主招生。质检局局长的儿子,和程灏一个学校的,他都已经被清大录取了。你说说看,他把我的面子都搁哪儿了?”
说到底,还是为了面子。后来葛希平拐弯抹角问程灏谈没谈恋爱,程灏一概不认。倒不是他不敢认,只是他不想给苏流年再增添什么苦恼了。
他那样喜欢干净如白纸的苏流年,怎么舍得她沾染上一丝一毫的灰尘。在程灏的世界里,她一定是最纯净的。安静不受打扰,这是他对她的第一映像,宛若池塘里遗世独立的莲花。她的美都是带着距离感的,带着怕受伤的表情与别人交往。
连她的身世对程灏而言都有致命的吸引力,她的漂泊感让他忍不住停下来去保护她。流年像一只摇摇欲坠的风筝,渴望自由飞翔,又怕掉下来粉身碎骨,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收藏她,安稳放置入怀,小心呵护。
他们那片天地在彻底湮灭之前,程灏又带她去了一次后山。
那里已经面目全非,但那天的天气十分之好,流年在太阳下,几乎只能看见在砖瓦间顽强生存着的一片绿。
程灏拉着她的手一路走,最后默然问到:“怎么这么开心?”
他以为,她至少会是惋惜的。流年仰脸,她的笑在阳光下好像会发光一样,梨涡浅浅漾,明眸善睐到他胸口闷疼。
她摇摇他的手指:“拆了便拆了吧,即便是这里全部改掉了,我还是能看见过往的痕迹。你瞧那些窜出来的草,肯定是以前未被除尽的根长出来的,有他们坚守着这片后山,又有什么好不开心的呢?”
说完流年还偏着头对他得意地眨眨眼,似乎是称述了一件很了不起的大事。
他却在她俏皮地安抚之下,豁然开朗了起来。
阿婆的情况越来越糟糕,昏睡时间越来越长,脑体萎缩,谁也不认得了。
程灏更多时候担当起流年保姆,为她带分量很足午饭,然后两个人甜甜蜜蜜躲到没人的隔角去你一勺我一勺吃完。
她的功课也由他全权辅导,进步虽说不是很明显,但总算是看得出起色的。
他们便在旁人疑惑的眼神中,一天比一天更靠近彼此,有时候俩人就那样浅浅地对视一眼,都会莫名笑出声来。
程灏偶尔小孩子气,他们约在流年家后院见面,她午觉醒来去后院一看,他正托腮蹲在地上,看蚂蚁搬他扔在地上的糖屑,稚气十足。初夏的太阳不小,他的影子扁扁的,短短的。流年也走过去,蹲在他的影子里,双手托腮看蚂蚁。
程灏开始对她讲他想了很久的美好蓝图,他们要到一个城市念书,然后找工作,当然也要在一个城市里。如果流年愿意的话,可以去他母亲的公司里,他已经同外婆说好了,所以他妈妈那关根本不成问题。程家再古板,也不需要玩政治婚姻这一套。然后他们结婚生子,过上幸福的生活。
程灏牵着苏流年的手说,我们的生活一半属于过去,一半属于未来,过往我们无法逆转,但未来都是我们的。这样一番话虽然幼稚,但有着怎样的自信和壮志,给了流年一切向前的动力,似乎可以看到未来,看到美好的生活。
少年的烈烈雄心虽不可完全实现,甚至会一招错满盘输,但谁又能否认,这样的时光,才是充满激情的,才是最引人怀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