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走得慢,抬头向程灏歉然一笑,眼睛因为光线眯了眯。那表情更像极了一只慵懒的猫,就在她仰脸露出光洁的额头的那一瞬,程灏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词:瓷娃娃。
绿灯还剩几秒时他们疾步过人行道。流年走路永远低着头,有性急的学生已经踩着自行车横冲直撞过来了。程灏揽着她的肩飞快地往前走了几步,一辆车险险擦过,车上的人冲他们吹了一记口哨:“程灏,注意影响呐。”
程灏的手及时松开,并开玩笑以期能化解苏流年的羞赧:“我觉得你一定在流川枫那里偷师过。”
“嗯?”她不解。
他仰脸笑:“能在万车丛中过,不留半点伤,也只有你和流川枫可以。”
这话逗得苏流年也忍不住偏过脸去抿唇而笑,他们那时正流行灌篮高手,流年也有幸看过一些。她偏过脸去偷偷看了一眼程灏,将一些话埋进了肚子里,其实,他才像流川枫。
苏流年不算是好学生,但绝对是老师眼里的乖学生。安分不闹腾,像是学校花坛中最常见的粉色小花,不张扬,但遍地开花时也足够赏心悦目。尤其她的生活艰辛,让许多老师提及她时总带了悲悯的色彩。
程灏开始并不知情,他生活在富足的家庭里,人间疾苦见得少。偶然间在办公室听见老师们的议论竟觉得惊诧,还真的有这种低保家庭与他的生活息息相关。
那时已正式开学,自然要交学费。苏流年所在的小区替她打过学费减免证明,但随着苏家婆婆年岁增加,身体每况愈下,家里的收入来源就彻底断了。学校方面向上级汇报后,同意向她发放助学基金,但意外的是苏流年的婆婆拒绝了。这些老师就想着,怎样才能在不伤害女孩子自尊的前提下搞一个捐款。
但他所见的苏流年似乎没有表露出一点需要人怜悯的态度。程灏借口去过她家,却在巷子里摸索了半天,最后终于见到天日。
从外观上看,苏流年家的房子与别家并无不同,院里有一棵低矮的桂树,几只匾子晒着菜。苏流年的外婆来开的门,年迈不灵活,眼神也不太好了。她将破落的铜锁开得哗哗巨响,吓得苏流年赶紧从偏屋跑出来:“阿婆你别动,我来开门。”
看见栅栏外的程灏时苏流年也明显怔了一下,阿婆扬声喊:“年年,站在门口干什么,开门啊。”
他的手还抓在栏杆上,苏流年开门前要将那条破链子缠缠绕绕拉开,几次碰到他的手指,但程灏纹丝不动,直盯地苏流年如芒在背。
那把破锁终于在极具喜感的“咔哒”声中启开了。
程灏立刻伸手推门,流年急急合了那一点小缝隙轻声对他说:“程灏,你能别进来吗,有什么事的话我待会去巷子口找你。”
苏阿婆倒等得不耐烦,隔了几个台阶声音哑哑地招呼程灏:“是不是年年的同学啊,都站在门口干什么,不进来坐坐吗?”程灏不知苏流年的请求为哪般,加之自己的好奇心太重,立马应允下来:“好,阿婆我就进来。”
苏流年用看强盗土匪的表情,看他慢悠悠吃着家里最后一个鸡蛋。程灏吃得舒坦,但被用那么怨愤的表情盯着,也不能心安理得。
他把咬过一口的荷包蛋在她面前晃了一下:“你那么如饥似渴地看着它,要不要来一口。”苏阿婆立刻压住他的筷子:“程灏你别理她,快吃快吃。”她的表情就更挫败,恨恨地扒了好大一口白饭。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鸡蛋就是苏流年不让他进去的原因。
苏家外观正常,进去之后他才懂得家徒四壁的真正含义。没有电视,没有空调,墙角就是老式炉灶。四方桌子摇啊摇,好歹还有一台电扇,按风速它摇头,按摇头它干脆不转了,而且一运作起来就像被人打了一顿似的哼哼。
这些都不能阻碍流年请他进屋,关键问题就是那颗鸡蛋。流年还指望着阿婆生日那天能吃上一碗红糖水煮蛋,可惜这样的美好愿望被程灏一口扼杀掉了。
程灏盘腿坐在后山小石阶上笑得摇摇欲坠:“感情苏流年你不是脸皮薄才不让我进去,是心疼那颗蛋呐。”她气的半晌不做声。
程灏拍拍她的肩:“对不起啦,从明天起我天天请你吃早餐做赔偿行吗,谁让你的一片孝心打动了我呢。”
“那我阿婆呢?”
程灏拍胸脯:“我保证,你阿婆生日那天一定会吃到最好吃的糖水煮蛋。”
离开那片小山丘前,苏流年突然语气认真的对他说:“程灏,你真的是好人。你没有对我说,我请谁谁谁来资助你吧,或是我给你捐款吧。你给了我最实质的帮助,也不伤我自尊。我曾为我别扭的自尊心郁闷很久,感谢今天你让我得到满足。”
她说这话时眼角微微翘起,睫毛像扇子一样翩跹,颊边梨涡忽隐忽现,恍若星辰,一下一下闪进程灏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