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国立浙江大学(1)

从武汉大学毕业那年,我决定骑自行车回杭州,出发的日子是1987年7月9日,早晨6点一刻,先在校门口拍照留念。武大校园是开放式的,所谓校门其实只是一座石牌坊,正面镌刻的是楷书“国立武汉大学”,背面则为篆字“文理法工农医”,据说是闻一多题写。牌坊是何年所立,当时并未留意,但风云变幻岁月流转仍能保存至今,这是对历史的一种尊重。

国立浙江大学与国立武汉大学成立于同一年,但“国立浙江大学”是怎样的几个字,什么人写的,我不太清楚,也没见过。国立浙江大学成立时的校址,依旧设在杭州蒲场巷求是书院原地,这似也表明了两者间的干系。如果当初有过这样一副书写的老校名,就应该在那里也立上一块碑,再按照当年照片上的墨迹仿制一下,这应该不是件很难的事吧?国立浙江大学抗日战争时西迁至贵州遵义,校本部安顿在湄潭的湖北会馆,门楣上是有着几个书法大字的,现在没有了;在之前途经并教学过年把的广西宜山,也没有了,作为教学区的天妃宫遗址,现只存留下了两棵树,树旁立了块刻有说明文字的石碑,至于校本部所在的标营,虽也立了一块遗址碑,却是连说明文字也没了。缺乏故迹的历史显得轻薄。

之所以对一副老校名的题字如此斤斤计较,其实不只是在乎几个字。这几个字的历史含义显然比它本身具有更重的分量。现代浙江的综合性大学,以第三中山大学的成立为萌芽,自1927年8月起,经过一年的尝试,以及与各种机制的磨合协调,于次年7月正式冠名以“国立浙江大学”,此后一直延续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20年间,这几个字既是一个承前启后的标志,也可以说是一个迅速铸造高教辉煌的传奇故事。

回望1927年的杭州,感觉那是一个富有生机的年份。是年2月,北伐军胜利入城,气象为之一新,其时西湖周边之名胜古迹,沿墙多漆成了蓝底,再用白字书以“三民主义”、“总理遗嘱”或各种各样的标语,岳王庙两旁的照墙尤为鲜明;城中到处可见少年军人,“长靴佩枪,往来不绝,或骑马,或乘自由车,或荡舟,慈善可亲”;街面上结队而过的工人儿童,口中高唱打倒列强歌,“步伍整齐,随处皆是”。社会变革对杭州民生和宗教习俗的促进更是显而易见:圈地已久的茅廊巷菜场,苦于经费无着,此前一直拖而未建,终于动工了;纪念第一任华人牧师张澄斋的思澄堂,也在今天的解放路132号位置开建,这是杭州基督教最早最大的一座教堂;杭俗中的6月18西湖夜游,这一年也特别的热闹,“诸般船只,往来蹀躞于西子湖中”,荷花灯盏“徜徉于波之上,灯作红绿色,水稍激动,而灯与灯影也随之蠕蠕而作颤,极目望之,全湖皆然”……

就杭州的文化教育而言,这一年最重要的活动,或许正是集中在7月。除了民间的西湖夜游,7月4日这天,秋社同人在西泠桥畔的秋祠,为就义20周年的秋瑾女侠隆重举行祭奠,气氛庄重肃穆。过了没几天,会聚众多名流的第三中山大学筹备会议,也以一种轻松的方式,在杭州举行。这次被后人称之为“西子湖上之大学会议”的集会,与会者的确显赫:蔡元培、李石曾、胡适、蒋梦麟、邵裴子、邵元冲、陈聘丞、马寅初,等等。但在那一天,他们的身份都是筹备委员会委员。这些人在楼外楼碰头,先是吃了顿午饭,然后泛舟湖上,开始讨论第三中山大学的章程,或删除,或修正,或增补,逐条议论。这天的会议结束后,次日早晨,他们又去江干搭乘轮船,溯钱塘江而上,在舱里继续进行,并且打算会后在严子陵钓台一游。

两个月前,浙江省政务委员会第十五次会议通过一项决议,在杭州设立浙江大学研究院,以陆军小学旧址为研究院院舍,先成立筹委会,在隔天后的第十六次会议上,又决定划拨位于平湖秋月的罗苑和文澜阁归研究院使用。我觉得这个研究院从字面上理解,应该不是“浙江大学的研究院”,而是“浙江的大学研究院”。其时浙江还没有大学,直接设立这样的一个大学研究院,是否多少有些操之过急?事实上也只过了个把月,因其规模大、耗费多,就已经显现出了捉襟见肘的征兆,所以筹备委员会当机立断,做了调整,决定研究院暂缓设立,先办大学。恰好国民政府为了纪念孙中山先生,也准备在全国建立五所中山大学:第一在广州,第二在武汉,第三在杭州,第四在南京,第五在开封,因此顺理成章,浙江大学研究院的筹备事务,转换成了第三中山大学。

虽说委员们是在西湖游船、钱塘江轮上履行各项筹备事务的,但工作效率显然非常高,半个多月后的8月1日,第三中山大学就宣告正式成立。初设的三个学院,分别为工、农和文理,前两个由浙江公立工业专门学校和浙江公立农业专门学校改组,后一个是新筹建的。“浙江工专”经许炳坤校长数十年殚精竭虑的操持,相对于“浙江农专”,似乎更具知名度,不过从最早设于马坡巷的农业教员讲习所,经迁址横河桥、笕桥后的浙江中等农业学堂、甲种农业学校沿革而来的浙江公立农业专门学校的历史,却与之旗鼓相当,甚至更长一些。其前后的两任校长吴山求和高维力,尽管已不太为今人所知,但两人对这所学校的付出,却无疑值得去孜孜追寻,譬如高维力力保兽医科的传闻。

浙江甲种农业学校1918年在原有农业、森林两科的基础上,添设了一门兽医科,到1922年时,省议会以学兽医的学生太少为由,决定予以撤销。时任校长的高维力坚决不同意,呈文说,如果是经费短缺,他愿自掏腰包来贴补。兽医科学生感其诚挚,也组织起来向当局请愿,迫使议会改变了决定。兽医科终于被保留下来,尽管只给一半的经费。

第三中山大学成立后,蒋梦麟出任校长。从1927年到1930年夏,前后正好3年的时间。这3年,学校在名称和体制上都有过一些调整,第三中山大学的校名仅用了8个月,到次年4月,即按试行的大学区制组织条例,以所在的浙江省命名,改为“中华民国大学院浙江大学”(简称浙江大学)。之后不久,又遵照大学院令,于是年7月正式定名为“国立浙江大学”,其所辖文理学院也在同时间正式成立,设本科10个学门及医药预备科,学校规模渐趋完备。

蒋梦麟是宁波人,勇气魄力且不论,办事认真、粗细兼具是公认的,他的仔细用心,从食鱼吃蟹上便可见一斑。蒋梦麟食鱼利落,大小骨刺分别放置,井然有序;吃蟹干净,蟹壳中绝不残留半点肉。据说有次在饭局上,叶公超问他,按你的分类,鱼眼该放在哪一堆呢?蒋梦麟说,眼肉我吃掉,眼乌珠呢,就同鱼骨头放在一起。出任第三中山大学校长前,蒋梦麟是北大总务长,并且有五六年曾三度代行校长职权。蔡元培就坦诚表示过:“综计我居北京大学校长的名义,10年有半,而实际在校办事,不过5年有半。”据称当时也有人评价说,这五六年来的北大校长,与其说是蔡元培,不如说是蒋梦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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