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钧夫在求是书院就读时,与蒋百里等人同为励志社成员,后来也曾留学去过日本。据钱回忆,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中,有过一个叫励志会的团体:“求是书院在庚子年间成立了励志社,从事学问修养之工夫……东京留学界组成的最早的团体励志会,早期浙籍留日学生多有参与,陈独秀也厕身其间,可能与求是书院的励志社有关。”这在1947年的《浙大校刊》上是有记载的。钱钧夫特别提到“陈独秀也厕身其间”,似可表明陈与求是书院的关系。
求是书院开办3年后的1901年初夏,曾出过一桩“罪辫文案”,大体上的经过与结局,现在看来也很有点意思。
那时候的在校学生,按年级高低分成了6个班,低年级班学生的月课,也就是每月竞作的卷子,通常由头、二班学生轮流评阅。事发那会儿轮到的学生叫史寿白,负责三、四班。他先是请四班教习孙翼中命题,孙以“汉装束发,满清垂辫,被发左衽,实一辫之罪也”的意思,出了道《罪辫文》的题。这原本就很容易使人借题发挥,偏偏史寿白后来在评阅时,又将某卷中的“本朝”改成了“贼清”,还把课卷拿给同学们传阅,于是就被某旗籍学生告了密,且一直闹到了巡抚那里。所幸时任浙江巡抚的任道镕,用马叙伦先生的话说,“心地厚道,办事能干”;当然,任道镕也知道此事若追究起来,于己颇为不利,就没有大动干戈,而是把事情给压了下来,先做了冷处理。
过了几天,巡抚大人换上青衣小帽,仅带一随身听差,雇了顶民轿,直奔求是书院。进校也不待通报,先顾自看了各处斋舍壁上张贴的布告,以及学生的文课作品等,然后才叫来监院,捡了些学生平时的作文带走,理由当然是用以考察他们的学习成绩。一切看似平常,众人也不以为有什么大事。再过了几天,他又来到书院,这回可是兴师动众地带着两司二道、一府两县的全副执事,前呼后拥地乘绿呢大轿而来,令书院上下惊诧不已。等把书院大小头目都召集齐了,任巡抚才神情严肃地宣布,说是因本院旗籍学生告发本院学生有悖逆文字,所以前些日子过来带走了一些学生课卷,经仔细过目后,并未发现,可见是诬告。说完后取出那些课卷,让随行的司道以下官员也都当众看一遍,再交还给了监院,就如同现场公开断案,干脆利落地拍了板。据说在那些课卷中,就有史寿白的一篇《庄子〈天下篇〉书后》,令任欣赏得不得了,将其“置为第一”。
蒋百里吊唐才常诗和史寿白之“罪辫文案”,是求是书院的两件大事,最终都因两人的先后东渡,未曾酿成恶果,个中原因在今天看来,有着多方面的分析空间,但在当时,很大程度上却是由书院的自由环境所促成的。这所诞生于维新思潮日益风行时期的学校,本身就像是一个力推变革的据点。在辛丑年前后的求是书院,学生们是非常活跃的。他们在学生宿舍的东斋,开辟了一间“书报阅览室”,陈列的报纸杂志都是学生们自购自订的,每逢晚间,大家会聚在此,剖析社会、纵论国事,十分的热闹,名噪一时的《杭州白话报》,尤受青睐。这份报纸的创办者项藻磬是杭州人,据说也是求是书院早期学生,但确切资料已经找不到了。不过该报第一任主笔林白水去上海后,接替他的孙翼中,倒的确是求是书院的教师。为着推进白话运动,学生们集资订购了20份《杭州白话报》,定期分送到书院附近庆春门外及菜市桥一带的茶馆酒楼,供市民阅读,对缺乏阅读能力者,则予以宣读和讲解。钱均夫回忆说:“余亦曾被举往讲述‘世界地理与人种’一题,记得曾持地球仪及世界人种图指画说明,听者莫不惊异有黑人红人之说。”可谓开浙江近代社会教育风气之先。
在19世纪最后几年破茧而出的杭州求是书院,虽然不可避免地还带有那个时代的明显印痕,但就像时任中文教习宋恕的学术路向一样。宋恕在读了明代思想家、抱独居士吕坤的《呻吟语》后,认为其“语语针对程朱不平不实之病,但面目出之以和婉耳”,也试图以更新学术来重塑国人自性。更如同陈布雷所言,求是书院的优处“在于学术的传授能影响于学生德性的修养”。先后究竟有多少学生在求是书院时期来此就读,如今已难以作确切统计,但在后人评说中堪称国家政治、军事、教育、科学和文化诸领域中之杰出者,却足以开具出长长的一串名单,他们的历史性存在,无疑是以“务求实学,存是去非”为宗旨的求是书院履行其“以培养人才为第一义”之诺言的最佳注释。出自求是书院,后为书院衍变的第三中山大学校长的邵裴子先生,曾有过这样的一段表述:
……求是出去,再受国外之专门教育者(间亦有未出国者),类多成材。如理科方面之夏元潥,工科方面之陈幌、何燏时。军事方面最多,如蒋百里、蒋尊簋、史寿白、周赤忱、施承志等。以其志在学术,故成就多者也。
此话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