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黄金海岸实验(1)

克里斯钦堡是一座用于贩奴的城堡,建于17世纪。50年来,英国历任总督都在这里统治着黄金海岸。1951年2月9日清晨,在这座总督府里,查尔斯·阿登—克拉克爵士刚从睡梦中醒来,就面临着他个人生涯最为艰难的一项抉择。这项抉择关系到一名囚徒,时年41岁,因颠覆罪判刑三年,正在阿克拉的詹姆士堡服刑。这名囚徒就是克瓦米·恩克鲁玛。在殖民当局眼里,他是一名危险的麻烦制造者。当局官方文件指称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共产主义者”。1949年6月,他创立了自己的政党,提出“立即自治”纲领,并威胁若不能实现自治,将不惜破坏英国精心部署的宪政改革。

经反复斟酌协商,英国官员们与非洲当地长老贤达制订出一项颇具前瞻性的宪政改革计划。这项计划为英国在非洲的这个殖民地设计了最超前的政治架构,赋予了黄金海岸所谓“准责任政府”;计划在这个国家实行历史上首次普选,产生以非洲人为主的国民议会,进而建立一套全新的行政机构,主要由非洲人担任部长,负责管理内部事务。

长期以来,黄金海岸的律师和商人等精英人士——当地人称之为“知识分子”——一直迫切要求实行这类改革。英国官员在制订计划时,期望这些精英们能与英方携手合作治理国家。作为“有钱有势者”,黄金海岸的精英阶层早在1947年就组建了自己的政党——黄金海岸统一大会党,提出“尽早自治”的纲领。他们的领袖约瑟夫·丹夸博士深得英国人青睐。早年,他在伦敦大学获博士学位,后在内殿法律学院取得大律师资格,还撰写过一本关于阿肯族法律与宗教的著作,受到高度评价。为了推动自己开创的政治进步运动,他曾倡议废弃带有殖民色彩的“黄金海岸”名号,改称“加纳”,那是11世纪活跃于西非地区一个繁荣的非洲帝国的名称。

为动员更多民众支持参与,丹夸和他的同事们决定聘请一位全职组织工作者。于是,克瓦米·恩克鲁玛被推荐上来。实际上,关于此人的背景情况,这些律师们一无所知。恩克鲁玛曾在海外生活12年,是一个四处漂泊、身无分文、但在政治上雄心勃勃的穷学生。他曾在美国读书,取得经济学、社会学和哲学学位。学校放假期间,他为了谋生,到一家肥皂厂做过苦工,还在小火轮上当过服务生,甚至在哈莱姆街头卖过鱼。1945年,他转往伦敦,起初打算学习法律,但很快就卷入了左翼政治,热衷于参加反殖民主义抗议活动,与英国共产党领袖人物打得火热。他曾回忆道:“当时,你无法抑制自己,必须站起来发出声音,抨击整个不列颠帝国。”随后,他放弃了攻读法律的打算,却发现作为一名政治活动家,自己的生活常常难以为继。由于手头拮据,他只能在卡姆登镇廉价的咖啡馆里一连坐上几个小时讨论政治,偶尔才会花钱买上一杯茶和一小块面包。得悉黄金海岸统一大会党打算聘用他任职,恩克鲁玛欣然接受了这个机会。

不久,由于他的左翼观点和野心勃勃的天性,恩克鲁玛与丹夸及其同事们闹翻了。返回黄金海岸18个月后,他与统一大会党分道扬镳,随即便以充沛的精力投入新的使命,经营起自己新创建的政党——人民大会党,力图使之成为一部现代政治机器;同时,他还组织起青年人,打着旗帜、横幅和标语口号举行集会,并出版报纸,利用一切机会抨击殖民当局。他走遍了全国各地,热情洋溢地发表演说,到处宣传“立即自治”的纲领将会消灭殖民统治带来的一切不公与苦难,开辟一个充满机会与繁荣的新世界。他展示着自己华丽的风格和迷人的微笑,赢得了“秀仔”的昵称。在青年人心目中、尤其在那些无家可归、夜宿有钱人家露台外的“流浪汉”们心目中,他俨然成为一尊偶像、一位政治魔术师,唤起了人们的激情、希望和期待。他的激进主张在工会积极分子、退伍军人、职员、小商人和小学教员中间迅速传播,在备受挫折、狂热急躁、迫切寻求美好生活的青年一代中间传播。对于那些没钱、没势、又没财产的人们来说,恩克鲁玛“自由王国”的号召就是拯救的福音。恩克鲁玛告诉他们说:“当务之急要首先建立起这样一个政治王国,之后,一切希望都将随之成为现实。”

恩克鲁玛的言辞越来越趋激烈,他开始公开抨击英国宪政改革计划是“虚伪和欺骗”,宣布要发起一场“积极行动”运动——开展罢工、抵制、鼓动和宣传活动,以此迫使英国同意立即实行自治。

由于突发暴力冲突,阿登-克拉克总督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实行宵禁,并指责人民大会党的好斗分子图谋“乱中夺权”,下令逮捕恩克鲁玛及其政党其他领导人。恩克鲁玛被送上刑事法庭,以煽动暴乱等三项指控,被判处三年监禁。对此,丹夸评论说,“恶狼被赶走了”。在一封家信中,阿登—克拉克写道:“我很歉疚,近来很少写信,因为我一直在全力对付这里的希特勒和他所组织的暴乱。” 

可是,逮捕恩克鲁玛及其助手没能遏制住人民大会党,反而把他们变成了英雄。一时间,“监狱毕业生”的称号成了一顶令人钦羡、敬仰的桂冠。那些刑满获释走出监狱的人们受到凯旋般的热烈欢迎后,很快就又以加倍的热情重新投入斗争之中。眼看定于1951年2月举行的选举日渐临近,种种迹象显示,人民大会党将赢得多数席位。

在詹姆士堡的牢房里,恩克鲁玛本以为已经不可能参加选举,每天靠编织鱼网和箩筐打发着时间。但他很快发现,根据法律规定,任何服刑人员,只要刑期不超过一年,仍有权利登记参选。虽然他的刑期总计三年,却是根据不同罪名判处的三段刑期累计而成的,每段刑期各为一年。于是,他想方设法及时完成了选举注册,然后通报监狱当局:本人决定参加竞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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