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3)

费尔哈特·阿巴斯是一位政治活动家兼作家,早年在阿尔及尔大学攻读药理学。1936年,他在自己创建的一份周刊上阐述了自己对阿尔及利亚民族主义的观点:

假如能让我看到,阿尔及利亚确实存在一个民族国家,我就会变成一个民族主义者,而且决不会为之感到羞愧,似乎那是什么不光彩的事。那些为爱国理想而赴死的志士们,无时不刻都会受到人们的敬重与爱戴。我的生命并不比他们更珍贵,但我不愿为阿尔及利亚自治国而赴死,因为这样一个国家并不存在,我并不确认存在这样一个国家。我曾询问历史,也曾询问生者和死者,还曾走访许多墓地,没有任何人向我谈过这样一个国家……任何人都不会在虚无的基础上构建大厦。

阿布巴克尔·塔法瓦·巴勒瓦是尼日利亚北方一位杰出人士,后来成为首任联邦总理。他曾在1948年说过:“自1914年以来,英国政府一直试图把尼日利亚变成一个统一国家,但在历史上,尼日利亚人本身有着各种各样不同的背景、宗教信仰和传统习俗,并没有表现出丝毫希冀统一的意向……统一的尼日利亚只不过是英国人为弄出的产物。”奥巴费米·阿沃卢瓦是约鲁巴部族领袖,曾主导尼日利亚西部地区政治30多年,他在1947年出版的一本著作中写道:“尼日利亚不是一个民族国家。它只是一个地理名称。世上根本没有像‘英国人’‘威尔士人’或‘法国人’意义上的‘尼日利亚人’。‘尼日利亚人’这个词无非是一个特有的名号,用来区分那些生活在尼日利亚边界之内、抑或之外的人们。”

但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给非洲带来了深刻变化。为满足战事需要,殖民政府大兴土木、修建机场、扩建港口、铺设公路、建造补给仓库,大幅增加铜、锡、花生等一应商品货物的产量,使这片大陆展示出空前的意志与活力。诸如弗里敦、塔科腊迪、蒙巴萨和阿克拉等基地都成为了同盟国全球战略要塞网络的重要组成部分。成千上万非洲裔士兵应征入伍,投身战争。英属殖民地有大约37.4万非洲人加入英军服役。在非洲部队的帮助下,意大利人在埃塞俄比亚被击败,海尔·塞拉西皇帝得以恢复王权。从非洲征募来的士兵还被派往印度,并参加了缅甸战场的战斗,表现十分出色。在印度和缅甸,非洲裔士兵耳闻目睹了当地民族主义运动如何迫使英国政府答应成立自治政府,尽管那里的人民大多生活贫困,又没有文化。

在法属殖民地,约8万人的非洲部队远渡法国本土,与德国人作战。可是,对法国来说,战争使之陷入一个尴尬境地:一个国家,不仅战败,而且分裂成两大对立阵营——自由法国和维希法国,相互之间为争夺帝国臣民的效忠而交战厮杀。法属非洲大多站在维希政权一边。但法属赤道非洲则响应流亡中的戴高乐将军从海外发出的求援呼吁,共同携手支持声援自由法国事业。在两年半时间里,布拉柴维尔这座刚果河北岸的小城,成了号称“法国政府”的政权当局临时栖身的首都。

这场战争也导致欧洲及欧洲殖民列强与权力中心地位渐行渐远,世界格局发生了决定性变化。随着欧洲影响力走向衰退,美国和苏联这两个新兴超级大国为谋求霸权开始了争夺。虽说两国动机不同,但都是秉持反殖民主义立场的大国。1941年,温斯顿·丘吉尔与罗斯福总统草拟了《大西洋宪章》,支持各国人民有权利自行选择本国政府。当时,丘吉尔所考虑的自决权,只是就欧洲战败国家而言,并无意针对英国治下的殖民领地。但罗斯福态度十分鲜明,坚持认为战后任务目标应当包括让各殖民地人民享有自决权利。战时,尤其是1943年前往出席卡萨布兰卡会议途中,罗斯福曾在冈比亚短暂停留,目睹当地民众贫病交集的惨状,大有触目惊心之感,随之对英国殖民统治的态度明显强硬起来。他写信给丘吉尔,将这块殖民领地称为“苦难之地”。针对法国人,他的批评甚至更加严厉而尖刻。令法国人愤愤不平的是,在抵达卡萨布兰卡后,罗斯福向穆罕默德五世苏丹高调宣布,《大西洋宪章》适用于摩洛哥,也适用于其他所有殖民地,从而有力地助长了摩洛哥民族主义思想。

战后,非洲与世界其他地区一样,人们充满了挫折感和焦虑感。在某种程度上,非洲精英受到《大西洋宪章》的鼓舞,纷纷要求政治权利,但面临着重重障碍。退役军人们回到家乡,带回了新的思想和技能,也拥有更丰富的经历,对未来寄予更高的期望。他们许多人都踌躇满志,认为自己已有充分的权利要求分享本国政府权力,可到头来,却发现机会相当渺茫。在城镇里,普遍存在着失业率居高不下、物价飞涨、住房简陋、工资微薄和消费品短缺等问题。由于战时出现的繁荣,城市已经膨胀起来,随着农村人口不断地涌入城市寻找工作,在拉各斯、阿克拉、达喀尔、内罗毕和利奥波德维尔(金沙萨)等城市四周,到处密布着简陋的棚户区、贫民窟和“铁皮房”。非洲许多城镇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传统部落的约束能力不断衰减,古老宗教的影响已不再发挥作用。随着初等教育的发展,尤其在西非地区,人们萌生了新的更高期望。社会上涌现出一代新人,他们雄心勃勃,愤世嫉俗。在阿克拉和拉各斯,“青年”运动及非洲当地报纸指控当局应为一切社会痼疾负责,抨击整个殖民制度,并要求实现自治。殖民当局将这些持批评意见的人士斥为城市里一小撮不得人心的“煽动者”,自信当地酋长头人及多数民众还是效忠当局的。然而,一系列事件开始如潮水般涌现,最终横扫了处在欧洲人傲慢统治之下的非洲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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