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的开端(4)

“——老查普曼把小车停在这边,浑身是土,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扶着脑袋嚷道:‘快给我叫个救护车!’流着鼻血还不忘骂骂咧咧,‘黑疯子!我花两百大元买了这辆车。’我关上车篷,扣好,载他回家。他一路上猫着腰,就担心那车篷。我问他需不需要摩托车头盔什么的,他说自己的头戴不上。”

众人哄堂大笑。塞西尔已经喝醉,嘴里叼着烟,耳后还别着一根,笑得最起劲。他说:“卡尔,接着讲,说说你问他名字的那段儿。”

卡尔俯身靠近汽化缸,说:“嗯。我对他说‘Devoid,真是个给力的名字。你知道这名字的含义吗?’他说,‘知道,我查过字典,是贫瘠、空荡的意思。就是一块荒地。’他说中学时代自己的外号叫‘无’。”

“还有呢?”塞西尔摇头晃脑地说,“给大伙儿讲讲那只狗的故事,卡尔。”卡尔接着塞西尔的话讲起下一个故事:一群人在田野里的墓地旁,参加米尔顿·沃什的葬礼。有人大唱赞歌,说他是一位高尚的绅士。这简直是睁着两眼说瞎话,彻头彻尾的谎言。突然,大伙儿身后传来一阵枪声。砰!然后,众人听到狗叫,看到一只中枪的狗从树林里跑出来。我差点儿笑出声来。那狗跑到我们中间,从墓碑前蹿过,跑到马路上去了。我探身说道:“同志们,等我去了,你们得给我弄个三只狗的赞颂仪式。”

众人又一阵爆笑,依旧是塞西尔笑得最厉害。他们大多戴棒球帽,穿白色T恤,都穿着钢头靴子;喝可乐或啤酒,嚼烟叶,随地吐痰,用脏兮兮的手抹嘴。几辆皮卡车堵在汽修铺门口,两个大电风扇将屋里的热空气搅合起来,香烟烟雾在天花板缭绕盘旋,好似鸟巢的幽灵。有人和塞西尔同喝一瓶酒,卡尔也在喝酒。拉里躲在角落里,听着父亲的故事,思绪飘飞到幸福的远方。随后,父亲铺开一块干净的布,将修好的汽化缸重新放到车上,用粗壮有力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拧好螺丝,接好输油管,如外科医生做心脏手术般仔细。卡车司机坐回驾驶室,发动汽车,开着车门,一条腿在外面晃着,等卡尔做最后的检查。卡尔将空气净化器放在汽化缸上方,拧紧蝶形螺母,低头检查输油管是否畅通,闻闻汽油的味道是否正常。最后,他起身站直,双手抱在胸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身后的一群人也赞许地跟着点头。拉里在饮料机后面,听到塞西尔说:“卡尔,给大家讲讲老黑人给树桩讲经布道的事儿……”

现在,拉里和父亲开车行驶在密西西比的公路上,去往学校。他担心父亲永远不会将汽修铺交给自己打理。父亲在体育馆附近停车,他下了车,对父亲说:“谢谢您送我上学,爸爸。”

“祝你一天愉快。”父亲心不在焉地说着,没有看他。

接下来的几周里,拉里穿过操场去卫生间的时候,总能看到塞拉斯在上课。午饭时间,在餐厅里,塞拉斯和一群黑人男孩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拉里觉得,塞拉斯好像背叛了自己。塞拉斯难道不是自己的“小跟班”吗?他看到塞拉斯在篱笆墙边树林旁的场地上玩棒球,赤手空拳地接球,脚上穿着明显不合脚的大鞋。

二月底的一个周日午后,母亲去教堂做志愿服务,父亲去店里工作。即便是周日,父亲也要工作。每次从教堂做完礼拜回来,父亲就换上工作服,嘟囔着抱怨他和母亲又花了多少钱,自己除了拼命工作别无选择。拉里独自坐在家门口的路边,裤兜里装着一把军刀,手拿一杆马林点22步枪,是父亲以前用过的。自十岁起,拉里就拿着步枪在树林里穿行。有时候,他心不在焉地举枪瞄准小鸟或者小松鼠,并不真想打死他们。一旦不小心打中,他就会愣在那儿看着地上的小动物出神,心中万分纠结,一半是打中的骄傲,一半是伤害的自责。今天,他不准备打猎,把步枪扛在肩头。他穿着迷彩服、迷彩裤和皮靴,戴着迷彩帽。在冻土地上走过,并没有留下什么脚印。通常,他都是沿着土路往东,走向沃克家的方向。塞西尔·沃克和妻子,还有十五岁的继女辛迪住在一起。拉里惦记着想见辛迪一面。夏天,拉里总是穿过树林,来塞西尔家附近徘徊。他远远地看着辛迪在门廊甲板上铺一条毛巾,穿着比基尼晒太阳。她先是仰卧,戴着大墨镜,跷着二郎腿,然后翻身俯卧,手指时不时地整理一下肩带。拉里看着,心中仿佛有万千蝴蝶在翩翩起舞。天气转凉后,她会到外面来抽烟,拖着个电话听筒,小声地打电话。拉里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他只跟她说过几句话。有时候,塞西尔会出来管她,让她挂掉电话,把烟熄了。拉里会不自觉地幻想着辛迪跑来向自己求救的场景。有时候,辛迪在阳光下躺着抽烟,拉里远远地望着,希望她能发现自己躲在树林里看她。

但是,今天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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