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小胖姐(2)

当革命造反派召开17万人大会批斗《青春之歌》时,小胖带着母亲四处躲藏。后来左派郭开找到文联,那天正好小胖陪母亲到文联看大字报,在文联的走廊里,迎面碰见郭开。她一把拉住母亲,左转右转,迅速脱离了险境。

她对报上点了名的大黑帮也敢同情。一次批斗完吴晗,把他押到一边。小胖自己买了面包,又弄了碗水,送给吴晗,什么话也没说。回来后,她坦然告诉同学:我看吴晗挨斗挺可怜的,给了他点吃的,不管是谁都要按政策对待。

在外语学院,她属于保陈毅那一派的。当批斗陈毅,对他推推搡搡时,小胖和一些拥护陈毅的同学就高呼:要文斗,不要武斗。

她确实善良。谁处境不好,她同情谁。

1968年12月,小胖去唐山军垦414部队农场劳动锻炼。正碰上那里搞清理阶级队伍,她开始挨整。有人说她有三反言行(对现实不满,替白杨传递翻案信),生活作风不好,思想颓废,她的精神很紧张,寝食难安,面黄肌瘦。一度脸不洗,牙不刷,整天发呆。数次给母亲写信求救,言词恳切,很是可怜。但父母自顾不暇,哪有心思去唐山帮她?

因为是老保儿,她和丈夫给分到了徐州的一个小地方教书。她不甘心在那里,就通过假离婚,1972年调回北京,到石景山区金顶山中学教外语。

之后,小胖又对人宣布,她是真离婚。为让对方同意办手续,才说是假离婚。因为两人结婚后,很快就产生矛盾。一吵架,丈夫就打她,有时打得相当厉害。

她说话坦率又尖刻。上高中时,曾当面质问母亲,你就知道打扮自己,给自己买那么多好衣服,为什么不给我买一件?

我平日对母亲也有意见,却不敢向母亲提出来。在这一点上我很虚伪。而小胖却真实坦白,表里如一。

对母亲使用那个男秘书,她很有看法,曾公开说:我妈找了个面首。两人的关系绝对不一般。大白天拉上窗帘,关上门互相打鸡血,这正常吗?

对此,母亲当然气愤得要命,说小胖四处给她造谣,诬蔑她。

但她又疼爱小胖,离不开小胖,因为小胖是她对付父亲的一个重要力量。

三十多年过后,我才知道在我率人抄家之后,尽管我绑了她,小胖还替我说过话。她对人讲:这事父母也有责任,平时对小波太不关心,太冷淡。

她只埋怨我在捆绑她时,把她胳膊弄疼了。

我被打成反革命之后,社会上流传我是个穷凶极恶,“杀父弑母”的家伙。小胖却认为我打砸抢父母,是家里对我不公平所致。当我在内蒙古过着孤独耻辱的被专政生活时,也只有小胖,突然给我来了一封信,明确向我表示这么处理不对,支持我向上面申诉。我深受感动。要知道,我平时瞧不起她,跟她很少说话,从没帮过她什么忙,文革中还绑过她,勒过她,给她嘴里堵过一团臭袜子啊!

茫茫草原上,我第一次感到了小胖姐的手足之情。

写到这儿,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文革前,我为讨父母的欢心也曾积极向他们讨好。比如主动扫院子、倒垃圾、卖力地给父母擦地等。

记得有一天,小胖若有所思地对我说:你别那么讨好他们,没用,要有点尊严。简短两句话,像一道电击,给我留下永生难忘的印象。她这么说,看似随便,却给了我重重一击,让我知道了争宠的可悲可怜。以后,我再也不讨好父母了。我觉得小胖就是一个良心的眼睛,她在看着我。

她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影响了我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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