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青春之歌》出版坎坷(1)

《青春之歌》的出版非常不顺。

1955年春天,中国青年出版社听说母亲写了一部反映三十年代青年学生走上革命道路的作品,要去了这部书稿。但看完了后,拿不定主意。想来想去,他们提出,要母亲自己找一个名家给看看,若肯定了这部稿子,就马上出版。

当时,母亲是个刚进文艺界的一般编剧,不认识名作家。就由妹妹白杨介绍,一同找了阳翰笙,托他看看这部稿子。阳翰笙曾是总理办公厅副主任,当时是中国文联秘书长,日理万机,但答应5月15日开始看。

母亲5月3日就出差了。在上海,她让妹夫蒋君超看了稿子,评价不错,还表示他愿意改编成电影剧本,认为小说后半部比前半部好。之后母亲又到广州,采访青年学生,为写剧本搜集材料。后因开展反胡风运动,单位让立即回来,6月底母亲就返回北京。

此时,全国开展了轰轰烈烈的肃清胡风反革命分子的运动。8月,母亲担任了文化部京沪调查组的组长,去南京、上海外调,又出差了两个多月。

因骑河楼马圈胡同的院子要征用,准备盖公安医院大楼,回京后母亲就忙于搬家,于11月6日搬到了复兴门外国务院宿舍,生活这才安定了下来。

母亲一直惦念着自己的书稿,这期间,她曾几次给阳翰笙打电话,问看完了没有。阳翰笙一直没有顾上看,后来到了12月9日,他有些不好意思,对母亲说,实在太忙,没时间看,他可以把稿子介绍给中央戏剧学院的教授欧阳凡海同志看。这位专家早年留学日本,1937年冬就到延安,曾任鲁艺的文学研究室主任以及华北大学教授等,是研究鲁迅著作的专家。

母亲在征得中国青年出版社的同意之后,就答应了由欧阳凡海审阅这部稿子。

母亲心里很烦,来创作所3年了,却还没有写出一个剧本来,这不能不是一个沉重的精神负担。看见别人一部作品还没有写完,报纸上就大登起来了(如秦兆阳的《两位县委书记》,在北京日报上连载了好几天)。而自己的书稿写了4年,经过多少遍的修改,迄今完成8个月了,还没有人看,就很有些愁闷。

母亲曾对父亲说:即使是共产党领导的国家,文艺界还是朝中有人好做官。怨不得有些人形成了小集团,互相扶持,又怨不得胡风他们利用了我们这个弱点。但我是讨厌这种行为的,我绝不走任何人的门子。像有的人那样,为了自己的写作事业,竟然可以去抱某些名作家的粗腿,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肉体……实在没人理,我就给乔木同志或中央写信。一方面喊作品少,一方面有了作品又没人理。(见1955年11月15日日记)。

胡乔木曾是父亲的顶头上司,当时任中宣部副部长。

一个多月之后,到了1956年1月27日,欧阳凡海看完书稿,给母亲写了一封长达6千字的信。对书稿肯定了两点,一是语言简练,结构活泼而紧张,二是对其中一些人(如卢嘉川、王晓燕、两个铁路工人、白莉萍、许宁等人)写得相当成功。但是他又指出了许多缺点。最成问题的是作者对主人公林道静的小资产阶级意识未加以足够的分析和批判,其次江华和戴愉两人还有许多地方要重新写。对左倾机会主义揭露的不够。

这封长信,大部分是分析手稿的缺点,优点只提了一小部分。

乍一看,母亲有些失望,情绪沉重,但后来又平静下来。

起码,自己塑造的卢嘉川这个英雄人物是成功的。只此一点,她就知足了。毕竟没有白费力气。母亲最热爱他,这是母亲理想中的英雄和爱人。别人也能承认他,喜欢他,给母亲带来了莫大安慰。而林道静的一些缺点,也正是母亲自己的缺点。母亲承认自己有这些毛病,认为凡海同志的许多意见是极宝贵的,但也对一些意见持保留态度。比如对揭露左倾机会主义的问题,就有不同看法。

母亲把自己的意见对欧阳凡海谈了,同时,还想请他将来修改好后,再给看一下。

谁知,欧阳凡海说:关于左倾机会主义的揭露问题,你那样说也有道理,我同意你的看法。但我不赞成你把稿子改了后再给我看,因为改完后,还是那双眼睛,看的人难免要受原有看法的影响,容易有片面性,需要换一双眼睛看。

母亲也就没有再坚持。

但母亲给中国青年出版社打电话,想再与责任编辑张羽交换一下意见,却一直没有回应。看来,老专家的意见,对中青社起了作用。母亲的这部书稿被放进抽屉,坐了冷板凳。

1956年3月份《人民文学》登了林杉同志的剧本,对母亲是个刺激,她联想到海默也写了不少东西,光电影剧本就五六个,还写有小说《突破临津江》,可是自己有何成就呢?啥也没有,光秃秃的零蛋,思想压力特别大。

这年3月,电影局剧本创作所正式解散,母亲和海默等留在北影。接着袁文殊找母亲,让母亲当编辑处副处长,主管政治和支部工作。母亲因为身体原因没有答应。她的身体确实糟糕。

1956年2月1日,她在日记中写道:

我应当老实承认,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懦弱——在病面前,它也在考验着我的意志。近来常常在夜间,猛地醒来的刹那,我忽然感到死的恐惧。它是那样尖锐地折磨着我,我留恋着世界,我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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