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言语劝说之外,琵琶精的第二种诱惑之法乃比较直观的形体诱惑,比如卖弄“他肌香肤腻”。而这种方法显然收效不大,唐三藏只管裹紧了衣服,藏住“糙肉粗皮”。二人闲言碎语,拉拉扯扯,斗了大半夜,琵琶精终于丧失了耐心,叫手下把唐僧捆绑起来扔至房廊之下。
认真说起来,琵琶精的问题不仅仅在于她面对的是唐三藏这么个有道的高僧,而且还来源于她的“自信”。这么个人儿不但打得拳,踢得腿,还读过两本书,记得两句诗。更何况,她还那么美,至少她觉得自己是那么的美,希望自己时时刻刻都已最美的面貌示人。这样的女人,自信,自负,自恋,还有点不可救药的完美主义。可正是如此,优秀的女人往往容易犯一些错误,或者这么说吧,优秀的女人往往会出现一些盲点(blindpoint),那就是,她们往往会过高的估计自己的“优秀”的威力,比如漂亮的容貌,曼妙的身材,出众的才华;因而忽视了,或者说忘记了世界上还有“合适”这个词,世界上还有不把“她们”放在眼里的男人。她们恋爱不讲策略,不谈技巧;一厢情愿的以为只要自己抛上一个眼风,全世界的男人都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对于琵琶精而言,为了达到获得唐僧元阳的目的,她基本上已经走到了自个儿底线之极限:好言好语相劝,解衣展肤的诱惑。她自以为凭着自己的容貌,皮肤,身材,唐和尚一见就会魂飞魄散;若是进一步展示出身体的各色零件,那简直应该是无往而不利。她的“求爱”的招数,来来去去就那么一式:独孤求败;换成文字,可以总结为一句话:“我们上床吧!”这如何行得通?
写到这里,想来大家都明白了女人诱惑男人上床的难度。其难度在于:若是男人不动心,女人基本上是束手无策,咱也不能撬着他的嘴巴灌春药不是。这么说来,琵琶精似乎的确已经尽力了。其实不然,就从她自个儿引用的那个“月明和尚度柳翠”的典故说吧。(耐烦耐细把那“月明和尚度柳翠”的故事复述一遍容易吗?不就是为了这一段。)人家红莲明白玉通和尚是个有道的高僧,与旁的男人不同。于是一开始她不从“男女”二字下手,不从自己“年方二八,花容娇美”着眼,因为这么着一定引起玉通禅师的警觉;而从玉通和尚的“慈悲”下手。稳打稳扎,步步为营,最终“事谐矣”。琵琶精若是读通了这个故事,若是愿意稍稍居尊,忘记自己的“优秀”“美貌”,从唐僧的“善”开个豁口,至少不至于如此狼狈的遭人拒绝!怎么不恼羞成怒?
所以说,“你情我愿”有时候是良好的愿望,为了到达目的,非得忘记“你情我愿”几字不行。女人的手段多着呢?最常见的无非是扮可怜,引起雄性动物的保护欲,然后增加二人单独相处的时间而已。“而已”二字,说得好轻松,可是对于琵琶精这种自认为“优秀”,以“费尔泼赖(fairplay)”为原则的谈恋爱的主儿,“而已”二字未免太屈尊了;人家可是连如来佛都没放在眼里。
自古云,蝎子毒,妇人更毒;琵琶精不但有蝎子的毒,还能假妇人的名色(此李卓吾在章回末尾的总评)。可照我看这个琵琶精(蝎子精)还不够“毒”。她那些个小算盘,统统挂在明处;连个弯儿也不会绕,连个“计”都不会设,连个“坑”都不会挖。若用琵琶精自己用的两个典故来说,“西施与夫差”里,真“毒”的是背后的“越王勾践”。亡国之后,他为夫差牵马效劳,还让吴王踩着他的背上下马。吴王夫差得病的时候,他还闻夫差的大便之味,看大便的颜色;又为夫差献上越国最美丽的女子。凡此种种,无非是“隐”其毒,藏其“锋”,而欲安夫差之心,夺夫差之志。在“月明和尚度柳翠”里,真毒的是那地方官“柳府尹”。人家玉通禅师在竹林峰修行五十二年不曾出山,故此每有迎来送往,便派徒弟。就这么着,没有参加柳府尹的欢迎会。柳府尹就心中不忿,非要设计报复;心胸何其之窄,而手段何其阴毒。故此,“恶忌阴,善忌阳”,“恶之显者祸浅,而隐者祸深”。无毒不丈夫,“毒”成就男人;最毒妇人心,“毒”否定女人。而琵琶精根本连“毒”的真味还没悟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