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之后,我曾与一些县长、书记交谈。结果他们都认为这种情况不是个别的,带有普遍性。这真让我不寒而栗!
这些欠债,是历届乡镇政府累积起来的,而且欠债数额呈快速上升势头。
在所欠的债务中,很大一部分就是用作吃喝招待。
安徽淮南市平圩镇政府,10年间欠了“淮上酒家”383474元饭菜钱,久拖不还,被酒店老板告上法庭。因镇政府无力偿还债务,法庭裁定,将镇政府综合办公楼的一楼共10间房,抵偿给“淮上酒家”。
这件事,一时成了爆炸性新闻,当地农民还把它编成儿歌唱:“平圩干部真不瓤,馋嘴吃掉10间房。”
此事在社会上造成非常恶劣的影响,淮南市纪检委对平圩镇党委书记、镇长、副镇长三人,分别给予党内警告处分。
按说平圩镇干部该从中吸取教训了吧?这种喝坏了党风喝坏胃的事可以收场了。谁知,仅仅过了两年,该镇另一家名叫“贵嵩酒店”的老板,又将镇政府告上法庭(欠25万元酒菜钱)。有趣的是,这期间的镇长正是上次受党内警告处分过的陈和平。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平圩镇每一届党委、政府,对禁止公款吃喝都十分重视。1990年,镇里制订了《关于党政机关来客招待和工作就餐的若干规定》,其中有一条是:来客一律安排在机关食堂就餐,不准上烟、酒及名贵菜肴,不准下饭店。但就在这一年,镇政府却欠下“淮上酒家”7783元。
1991年,欠款达到了16000余元。
1994年,平圩镇政府进一步规定:严格控制陪客人数,实行3比1对口陪客制度,招待标准每人10元,不准招待烟酒。然而,当年又欠下“淮上酒家”12万元。
1995年,平圩镇政府又出新招:来客一律凭镇政府招待券到食堂和饭店就餐,各饭店不记账、不签名,否则镇政府一律不予结算。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镇政府当年又欠下“淮上酒家”18万元。
1996年,镇党委多次作出决议:勤俭节约,过紧日子,不断拿出新措施。可是事实却是,此后的一年间又欠“淮上酒家”4万多元,欠“贵嵩酒店”12万元。
拿政府房屋抵吃喝款的事,在平圩镇也不是第一次了。在陈和平调任镇长前,镇政府就曾因吃喝欠下一个饭店十几万元,通过双方协商,政府把位于市场的一栋二层楼房抵赔给债主。记者还打听到,镇政府这些年欠下的吃喝债,还不止“淮上”、“贵嵩”这两家,可以设想,镇政府办公大楼,将会面临第二次、第三次割让抵债的命运。要是问题仅出在一个平圩镇,我们倒不必担心。事实是,众多的乡镇都存在这种事情,各地都有欠债吃喝,只是有很多没发展到对簿公堂的地步。
一次又一次地制订相关法规、政策,而一次又一次违规吃喝。很多地方政府已成为干部美食家的吃喝乐园,为吃喝而巧立名目:吃“检查”、吃“会议”、吃“扶贫”、吃“救灾”……有钱吃,没钱也吃,赊账吃,贷款吃,以房抵债吃,年年月月吃,一任接一任吃,吃喝搞定“达标”,吃喝通过“验收”,吃喝“打通关节”,吃喝开发“仕途”……吃喝之风已达穷凶极恶之境。
吃喝之风昌盛,不仅消耗了大量的民力财力,增加了公民的供养负担,还滋生了腐败,败坏了党风政风,极大地损坏了政府在公众心目中的形象。它是政府必须高度警觉,下狠心治理的一个迫切问题。几年前,山东省委组织部派出一批党政干部到美国研修MPA(公共管理硕士)。山东省团委书记李群(曾担任临沂市长、市委书记),也曾参加这次培训学习。培训期间,美方安排了学员岗位实习,李群被安排到纽黑文市,做市长特别助理。
几个月的接触,纽黑文市长与李群结下了友谊,同时也对中国的礼仪习惯有所了解。当李群的培训实习结束时,按中国人的规矩,美国市长应为李群饯行,也就是要请李群吃顿饭。可是,市长又感到为难,因为在外边用公款吃饭,不能超过9美元,请客招待超过9美元等于行贿。最后市长还是决定把李群请到家里,在自己家里吃一顿西式晚餐。9美元折合人民币是72元,市长请客招待不能超过72元,超过72元就是贿赂。这件事对我们有什么启示呢?
至少有两点启示:
一是公务人员接受请客吃饭必须有金额标准,光讲四菜一汤不行,还没定量。我在上海一家酒店就曾经吃过一道菜,叫“佛跳墙”,据说是福州的名菜,光这一道菜就要3600元。所以光是订了“四菜一汤”,没定金额标准还不行。二是超过定额大吃大喝等同于贿赂。应该把公款大吃大喝提高到道德层面来认识。自己不掏钱,吃掉公民的血汗钱,难道不是道德水平问题吗?吃喝送礼与腐败贿赂,只有程度和金额上的差别,一个公务员能不能为纳税人节约吃喝成本,是观察一个人是否廉洁的窗口。节约是小规模的廉洁,是体现在小事、细节上的廉洁。
有一次,我和泉州的一位民企老板在他的办公室聊天。这时销售部经理进来,上缴客户送给他的2000元红包。我对老板说,这个人还很廉洁的吧。老板说,这个经理是今年刚招聘来的,这一次他上缴了礼金,但你不知道他是不是把所有的礼金都上缴了。他平时花钱比较大方,招待费用很高,其实我更看重平时能为公司节约费用的人,这样的人让人更放心。
所以,吃喝、招待费用也是组织机构中的一项重要成本。我们要把吃喝费用提高到廉政的高度来认识,而不是一再姑息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