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传说(3)

媒婆并不在意,只是把照片又放回母亲的手中,母亲没有接,她便放在了母亲身旁,“我去通知男方,过几天就安排你们正式见面。”媒婆说得理直气壮,并不给母亲拒绝的机会,说完起身走了出去。母亲没有起身送她,她坐在原位又瞄了一眼相片里的男人,明眸皓齿,嘴角竟不受控制地微微扬起了弧度。

“人家是懂技术的!”媒婆的声音还在脑子里叫嚣着,听起来竟也没有了羞涩的感觉。母亲把那张照片压在了柜子底下,然后站在窗前看着一朵云飘过,慢慢悠悠的心不在焉。她盯着那朵缓慢行走的白色云朵,怎么越看越像是照片里面男人的白毛巾,然后那朵云在母亲眼中也变了模样,逐渐变成了一张笑脸,明眸皓齿。

那个人便是我年轻的父亲。

后来的事情变得很简单,第一次在母亲家见面,第二次在父亲家见面,定亲,结婚,统统在情理之中,于是在那年的初冬,母亲变卖了房产,远嫁到几百里外的父亲家。从此,这个村庄关于母亲一家的故事,真的就成了一段传说。

但传说归传说,母亲的故事还没有结束,或者说新生活才刚刚开始。生活也许永远都是这样,一段结束了总要有另一段接起,在一个人眼中你的故事是什么样,那么在另一个人的眼中你的故事便换了色彩,两个人中间的这段承前启后是最重要的抉择与忐忑,或者只是最平稳的过渡,但无论如何,生活都在继续。

母亲出嫁那天穿着一身红色呢子大衣,头上扎着的还是当年买的红头绳,这是最后两根了。迎亲的车子是在头夜就赶到的,一辆拖拉机后斗上铺着红色的棉被,母亲在凌晨的光景中被父亲抱上了车子,两个人躲在一床棉被下,颠簸一路。母亲在上车不久便困乏难耐,想要睡觉却又不敢躺下,只好靠在车厢边打个盹。父亲看出了母亲的疲惫,犹豫地伸出手臂慢慢越过母亲的肩膀,然后一把拥入了自己的怀中。母亲当时心里一惊,羞怯却又觉得温暖,便靠在父亲的怀里安心地睡着了,那一夜也就变成了最颠簸但也最安稳的时光。

拖拉机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到达父亲家院门外,鞭炮声响起,父亲率先跳下了车子,然后把母亲抱下了车子。按照当地的习俗,新娘的脚是不能着地的,父亲抱着母亲往屋里走,刚跨进院门,一群镇子里的小伙子便拿着五谷夹杂着彩纸向这对新人砸去,父亲急忙加快了脚步,一群人嬉笑着在身后追打,母亲被打得有些疼了,“你快点啊!”“哟!新娘子着急了!”院子里的人笑开了。在这笑声中,母亲被父亲抱进了屋子里,放在了早已铺好的床上,母亲一坐在床上便又轻声叫了一下,伸手去翻被子,原来里面放了一把斧子。“这是坐福,快放回去。”媒婆提醒母亲,母亲急忙把斧头放回了被子里,父亲也坐了上来,靠在母亲身边。

“靠得再近一些。”照相的师傅冲到人群前面,拿着相机催促道。父亲听话地往母亲身边靠了靠。“再近一点!”人群中一个小伙子喊道,人群又是一阵哄笑。父亲又挪了挪身子,母亲低头笑而不语。

“咔嚓。”白光一闪而逝,时间便定格在了那一年的那一天,照片上父母的笑脸与身后墙壁上鲜红的大喜字,都因古老的时间而注定没有了颜色。

母亲婚后的生活是幸福的,男主外女主内,一日三餐家常便饭,没有动荡的激情也没有淫靡的情调。他们守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过着朴实平淡的生活,母亲时常在黄昏下搬来一把小凳子,坐在门前的槐树下,等父亲下班。她常常望着父亲归来的路口发呆,手中织着的毛衣不觉中掉落在腿上,毛线球滚到了一边,上面沾满了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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