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舅舅不完整的尸体已经被警察带走,只剩下满壁满地的鲜血与血腥的气味,母亲在柜子里翻出那把红头绳,只剩下六根了,她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里,又把口袋系上了扣子,动作与刚买到它们那天一模一样。
母亲搬了一个凳子在门前,坐在上面托着下巴看着血色的黄昏,仍旧有村民来来往往于院子中,她们好像没有看见母亲一般,匆匆地在身边走过又匆匆地回来,就在这来来往往之间,屋子里的东西便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装衣服的小柜子最后落在母亲脚旁,里面全都是母亲的衣服,其他的,什么也没剩下。
母亲摸了摸脚旁的这个箱子,“现在只有你陪着我了。”母亲呵呵地笑了两声,就这样一夜长大了。
村里人草草地埋葬了姥爷与桂兰,当然不可能埋在一个坟墓里,但他们的坟墓相隔并不远,于是一些村民便一边埋着土一边开玩笑道:“阳间没了的情阴间再续。”“是,离得这么近,晚上无聊了串串门什么的。”在一阵嬉笑中,两座新坟逐渐隆起,唯一可惜的是没有一块墓碑来刻下这段故事,也没有一行字迹记录村庄里最后一位神婆的消损,什么都没有,只有那满山荒凉的风。
姥爷下葬这天,村子里人是隐瞒着母亲的,那些分刮了属于母亲家产的村民们都有了权力管束母亲。这是村长一个很不明智的决定,那天在姥姥被警车拉走后,村长便站在人群中央作出了这个决定,“大家看屋子里有什么能用到的就都去拿吧,以后记着给大秀留一双筷子。”于是,村民们便蜂拥进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全都变成了有用的家什,如蝗虫过境般,片甲不留。
其实,埋葬姥爷这件事他们根本不用瞒着母亲,就算要瞒也是瞒不住的,那天母亲在已经打扫干净的家里醒来,走到院子里便看到南面的山坡上有一群人在忙着什么,她瞬间便明白了那是在埋葬姥爷,但是她没有一丝想要过去的冲动。于是,母亲转回屋子,打了一盆水在院子里洗漱完毕,走到邻居家吃饭。
这是村长让她这么做的,他告诉我的母亲,以后每天换一个人家吃饭,这样一家一家吃过去,几个月也就过去了。母亲曾经听姥姥讲述过从前有个小男孩年幼丧父丧母,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他长大考上了状元,为了回报养育他的父老乡亲,减免了这个村庄几十年的赋税等等。
母亲知道自己现在也变成了吃百家饭的,但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要长大后回报父老乡亲这种励志的玩意,因为第一天在邻居家吃饭她就懂得了,所谓的父老乡亲都只是锦上添花的角色,没有一个是雪中送炭的主,但他们都是顶好的演员,能把钩心斗角暗地谩骂冷漠自私演绎成一派喜乐祥和的农家大宴,也能在你面前慈眉善目地对你不好。
母亲走进邻居家屋子的时候,邻居家的小男孩正在吃饭,邻居李婶看到母亲进来便拍了一下儿子的头,“进自己屋吃去。”小男孩不情愿地把饭端进了里屋,虽然他的动作很快,但是母亲还是看到男孩盘子里有一张油饼和一个煮鸡蛋。
李婶招呼母亲坐在厨房的饭桌旁,然后端来一碗玉米面粥和一小碟咸菜,“家里早饭吃得简单,对付吃一口吧。”李婶说起谎话来满脸笑意,这笑意中还多少带着些羞涩,那感觉真的很像因未款待母亲而感到抱歉。
“没事,我吃什么都行,我家都那样了我还能挑什么。”母亲刻薄地说道。李婶继续笑着道:“瞧你说的,你在婶子家就像在自己家,不用见外。快吃吧,吃饱了和我家那小子一起去上学。”母亲没有吭声,低头把粥吸得刺溜响,喝完一碗又叫李婶盛了一碗。这碗粥刚喝到一半,李婶的儿子在里屋喊道:“妈!还剩半张饼我吃不下了!给大秀吃吧!”李婶尴尬地看了一眼母亲,然后迅速走进里屋,再出来的时候手中端着个空盘子,“哪里有什么饼,他逗你玩呢。”男孩也从后面跟着走了出来,脸上青了一小块,冲母亲笑了笑,“快吃吧,我们一起去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