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风止了,我搓了搓有些冻僵的双手,拿来一堆纸钱蹲在了火盆前,燃烧的纸钱带来轻薄的温暖,小铁走到母亲的头部上方,在贡台上点了一炷香,然后顺手拿了一个糕点吃起来,看来他是饿了。他就站在那里盯着母亲的尸体,身体遮住了头顶灯泡大部分的光线,片刻,叹了口气又蹲回我的身边,和我一起烧纸钱,嘴角还有残留的糕点粉末。
“对不起,这么晚了,真的没有什么吃的了。”我有些愧疚地说道。
“和我还客气什么,我这不是抢了你妈的吃的吗?”小铁打趣地说道,然后把手伸到火苗的旁边取暖,火光打磨着我们的脸颊,一阵又一阵的温热。
在天微亮的时候,小铁跺了跺有些冻僵的双脚,挠了挠头发走出了院子,他说今天要去市里帮母亲买些年货,或许还会在市里的大姑家住上一夜,晚上就不过来陪我了。其实今晚是姐姐守灵,但我并没有说出口,只是点头称好,“你忙你的去吧。”
接下来的一天是葬礼最重要的日子,宴请宾朋,院子里甚至是隔壁邻居的院子里,对面王阿姨家的院子里,从一大早便人潮涌动,在中午达到了巅峰。
我睡了一个上午,在中午的时候被姐姐叫醒,说是父亲要我跟着去敬酒。我没有来得及洗一把脸,便跟着父亲游走于酒席之间,频频向各位赏脸到来的宾朋敬酒。几杯酒下肚,我便有些晕眩,心却突然轻松了起来,那种压抑的麻木也跟随着宾客们的嬉笑怒骂烟消云散。
没错,他们确实是在嬉笑怒骂,因为死的是谁和他们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喜事也好丧事也罢,他们到来的无二目的便是喝酒,既然已经慷慨解囊地随了礼,自然要尽量吃喝回来。
“哎!我说老陆,别老拉丧着一张脸啊!这对你来说是好事啊!”东街的李鳏夫喝下一杯父亲敬的酒后嚷嚷道,惹来满屋子人的哄堂大笑。
“是啊!是啊!什么时候喝你的喜酒啊!”刘寡妇也跟着起哄。父亲没好气地道:“行了,喝你们的酒,吃你们的菜,别咸吃萝卜淡操心。”然后拉着我转移到另一个屋子。我心情毫无波澜地跟着父亲,像行尸走肉一般,我知道他们开玩笑的对象是我的父亲与对门的王阿姨,我甚至比他们还要早知道父亲与王阿姨的勾当,但是,这真的激不起我一丁点的愤怒,或者也可以说,时间的河流早就把我的愤怒洗刷走了。
再或者,在成人之后,我已经越来越能够接受这种背叛,在不能肯定自己百分之百不会背叛他人之前,你就没有资格跳出来指责他人的不忠。
这其中,亦是包括任何人。
母亲出殡的那天,父亲请来了一个地方鼓乐班子。说是鼓乐班子其实也并没有鼓,只是在红白喜事时站在角落为人们吹拉些欢快或悲哀的乐曲,乐器也都是由二胡、三弦、唢呐等民间乐器组成,都不是专业的乐手,只是赋闲时节的草台班子,赚些烟酒与零用钱。
在孙老爷子指挥安排完最后的祭拜后,母亲的遗体被抬放置棺木内。虽是寒冬,但母亲平躺了三日的尸台上的被褥,仍旧像是浸透了一大片水渍。老人们指着这些水渍惋惜道:“这么多尸油,身体还是很好的……”
母亲遗体被放进棺木后,孙老爷子把我拉到一旁,向我交代过一会儿摔火盆的事宜。我用心记着不住地点头,而那边棺木的盖子却出了问题,任凭几个中年男人使劲捶打,原本吻合的棺木却怎么也盖不上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