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点行囊,顺着昨天没有走完的路走下去。中间偶尔会有细小的岔路分开去,我都没顾及,只管快马加鞭。就这样不敢怠慢走了六七个小时,结果又回到了出发的这棵老榕树。我有点发蒙,心说邪性了,大白天遇见鬼了,还有这等事,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鬼打墙。
坐下来,细想了一遍走过的路径。没错啊,都是看上去稍宽一些的主路,难道出去的路,在那些岔开去的细小分枝上?可这不断弯弯曲曲拐来拐去的大圈圈,中间围着的又是什么呢?是个山头儿?不像啊,山头儿不至于水平走这么长时间呀!这些疑问硬生生梗在那里,让脑子就像一架疯玩儿的电游突然短了路,茫然若失,脑震荡了似的,突然“断片”,想不起了太多细节。
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就想,豁出去了,大不了再仔仔细细地走它一遍。太过专注,竟没想起吃那最后一个馒头,也不饿,决定从每一个向外侧岔出去的小路走起,探寻出一条通达外界的路。
奇怪,从大椿树这条岔路算起,大概有八九条,都是走到几百米就七拐八拐地到了竹林深处的尽头。尽头什么也没有,只有又高又密的竹子,人身钻都钻不过去。
结合时间与阳光推算,我现在是在往西北走。就这样又急行军似的走了大约七个小时,晚上黑天的时候,重又回到大椿树,又看到它那张绽裂笑口的脸。又累又饿,一屁股坐在树底下,紧靠着它,长伸两腿,再也不想动弹。还是不禁为自己爬入树洞时的野生感莞尔,因为所有的姿势都已近乎本能。掏出馒头,三口两口就下去了,就跟肚子里有个饿鬼,三下两下给扽下去似的。
回忆了一下竹林里偶尔透进阳光的时间,推测出,行进的方向确实不知不觉中在转换,以致最终还是回到原地。那这中间围着的是什么呢?这太让人好奇了,我还就不信了,决定明天探测向内侧的分枝岔路。大不了饿一天,凭我,别说一天,三天又将怎样。老夫是能吃能喝(裳儿你给我起的“法号”不就是“能吃”吗),可还抗冷耐饿呢。上次未完成的“狼八拉”(狼八拉即从狼儿峪到八大处拉练之意。是从狼儿峪出发,经由妙峰山、阳台山、大觉寺、香山,最后抵达八大处的一条北京徒步经典路线。)过了大觉寺之后那些吃的,可都让你吃了吧,呵呵……就这,最后也还是因为你老是嚷饿而没有走完。
但是,没水不成,那简直要了洒家的命,好在这里经常会有甘冽的山泉伺候。我出来时就带的大行军壸,昨天灌上,现在还有一个底儿,明天在小溪里再续满吧。
天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赶紧林边撒了尿,爬回树洞,挪好竹捆。蜷起身子,把白日里行路因天热放在包里的外衣重又拿出来,披在身上,沉沉睡去。后半夜醒来,听着嘀嗒微响的雨声,分外清明。怀想起这个老树洞的外形与“如正老和尚”的“老空心”(祝圣寺附近著名的老空心树,明朝的“如正”老和尚曾长年住在里面。),开口的形状都神似女阴,大概树洞都是如此吧,不觉意会某种“智喜”的密意,心里甜蜜蜜地如在子宫。
这样睡在树洞里,正如当初睡在子宫里。甜甜地,我如此入梦,再没有一丝白天的焦虑,只有一个淡淡的念头,就那样淡淡地挂在那里,挂在梦国幽蓝的天幕……
那之后,我时常会想,无论选择的途径如何,每一个人最想要的、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的何尝不是这样一种被爱着、被包容着、被充分认可的重回子宫的感觉。可有谁知道,我们这些“没睁眼”与“不高兴”的苦恼人啊,本来就睡在某种化现万有的神圣子宫里,本来就被如此完备地照看、呵护、成全着呢。
我的睡越来越轻,此时,说是睡,已似睡非睡,很浅,心里是亮堂的,仿佛那睡也是很透明的,就一层轻纱一样,分开了醒梦之间的彊界。周围的一切都感知着呢,身子又无法动或不愿动的,分明是在睡中。就这样松松地让心里不挂一丝,直到天明,便如天然的充电电池一样,又或者像扔在水中的大海绵,吸足了养分,前一天的疲累尽皆消解。第二天,发觉向内的岔路更多,有十几处,但还是无一例外的是死胡同。这一次,我是非常细致地察看、排查了,比外侧的更加认真无比。但是,依然发现每一处要想突围都绝无可能。下午两点,又回到原地。靠坐在大椿树上喝水的时候,我突然灵光一闪,意识到这不可能是天然的,那简直成奇迹了。一定是人为的,就好像一个八卦阵,它是故意让你迷失,找不到进去的路。这个猜想让我太兴奋了,虽然没吃饭,反而更精神了,仿佛辟谷修炼一样立竿见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