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峻走后,端午节那天,周朴如约而至。他是来鸡足山才认识的朋友。是一个隐士、药农或者茶农?都还一时说不清,这也不过是和他见的第二面,但一见如故。
上一次从他那里分别,便惺惺相惜,约好来年端午节,他来山上看我。
印象中他是那种一如古人的丹凤细眼,红扑扑的脸膛,脾气极好,一袭青色袈裟,步履矫健,头上戴个斗笠,肩上常背一个竹篓。
不过不要误会,他可不是和尚,更不是城里讨钱骗人的假和尚。他说在这里穿袈裟,一来是喜欢,有种活在古代的感觉,二来方便,即便去集市,也少有闲人搭讪讨扰,反倒成了最好的保护。
他给我带来了几挂编好的艾草,一挂悬于洞口的山岩上,一挂挂在了书、厨房的门框,说是端午当驱邪避秽,布瑞降吉。又带来了广种在他茅棚四周的佩兰,以及他新制的白茶与粽子。(说是白茶,不是指专属特产于福建的那种白茶,而是周朴借鉴并创新工艺,采自一千多年的野生茶树,自己手工打制的一款茶。白,只是取其工艺简朴、简白,以及韵味淡远冲和之意。为免喜好茶道的朋友误会,特注。以下依前,均以白茶称之。)
竹篓里还有一些他这一路上采集的珍贵药材,我都非常感兴趣。毕竟跟老泡学的都是医理,见的也都是制好的生药。鲜的草药,说实话,我还真是不认识。
周朴说这鸡足山满山是宝,就他采到过的就有一百多种名贵中草药。我心下暗想,对于我这等不识货的呆子,真有点像佛说的——如入宝山,空手而返。
我们把东西放好,他就让我先在灶上烧起热水来。说是在他们这里一直还流传着这个习俗,每到端午节无论男女老幼,人人都以佩兰煎汤洗身,这一年都会平安吉祥。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九歌?云中君》“浴兰汤兮沐芳华”的意境。平安吉祥也许不可能单靠沐浴兰汤而得,但是马上潮热的夏天就要到了,佩兰除湿祛邪,预防皮肤病倒是真的。况且我也很长时间没有洗澡了,现在与新鲜柔嫩的佩兰共浴,想是你在北京花瓣浴也无法领略的清润感受吧,何乐而不为呢。
他来是要听我弹琴的,也是要为我继续谈茶经、布茶道的。一边烧着水,我们便一边准备。我搬来古琴,置于松石之上,摆上我这儿仅有的两只大碗,他把棕子什么的放在一个小木墩上。
不一会水便烧好了,开玩笑邀他共浴,他说前一天已提前行事了。我说浴虽不得共,但我如此赤裸以对,赤诚相见,将来他苟得道可勿相忘。他接话说:“迷时相度,悟了自度。”我们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裳儿,告诉你吧,其实我赤裸了身子在这深山间行走可是平常事。反正也没有人,即使恰巧遇到猴子、松鼠或者其它什么小动物看到,它们也不觉惊奇,还是一脸的平和。我也秉着自然之心,欣欣然,全无羞耻之意。经常这样做日光浴,还有两次雨中裸行,感觉比我十年前在北京的暴雨中,驾破车于长安街上一路狂骑引众侧目的狂放,还要不羁。
佩兰之汤早已兰香四溢,由于紫红的嫩茎,汤色有点微微泛红,再加上它馥郁的芳芬,浓烈度还是稍稍超出了我的想象,竟有些微妙的感触——像你的柔软让人动容。少倾,待它微凉,以毛巾浸润,擦拭全身。毛窍仿佛都张开了翅膀,仿佛都在拥抱摄取这独特的芬芳。裳儿,真的,很长时间之后,我每每还能隐隐地闻到身上遗留的佩兰清香的余韵,我想那也是某种特质的交换与结合吧。
我擦洗穿衣的当儿,周朴早已把剩余的艾草铺架在老松与石榻的前面,点燃,薰起一缕缕禳邪的青烟,作端午之祭。我添了些柴又烧起新的水,以备煮茶之用。然后,又重新净了手,特意换上弹琴时常穿的一件灰布中式对襟小褂,铺好蒲团,臀下再垫个小垫,盘腿端坐在松石上。没有琴桌,琴便坦然抱放膝间平陈跏趺之上。弄弦、调轸、校音准。他搬出我的太师椅,坐在那里默然无语地看着我一件一件地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