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就要穿得上,脱得下。
最近,我的人生越来越不值得期待了。
以我家为圆心,一公里半径内,我就没找着一个不用防毒面具也能正常呼吸的地方。正是:地铁过处,寸草不生;铲车落地,黄土飞扬。王勃有一名句极为诗意地诠释了地铁沿线地上部分的曼妙景色———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当然,人家写的本来就是诗。
有时,我会忍不住很自恋地想起我写过的小说,只要涉及这个城市,全是大兴土木、尘土漫天、一片荒芜、满目凄凉的壮丽诗篇。
我知道不能把这里想象成香格里拉,或者想象成我正身在香格里拉。
可自从GDP成为万恶之源,城市变成大工地以后,我毕竟还在这里坚持不懈地生活了五年,就冲这份儿毅力,领导也得发个奖状给我!
不过,我也得对自己说实话,恶劣的外部环境也的确成就了我的事业(假如我有事业的话) ———谁愿意在工地里到处溜达?于是,在家猫着写作吧。
我戴着口罩出门赴约,地点是距离我家七十米之遥的砂锅摊。
这个销魂聚会的起因是小米粒说她想吃沙锅了———这孩子有一个工薪阶层的胃,我是男人的话,可以考虑娶她。幸亏我不是,嘿嘿。
瓶子问毛球去哪里可以实现小米粒的愿望———瓶子这家伙从来就没做过什么主!而毛球这祸害却白白得了“娱乐大使” 这么一个封号,居然把地点定在我家门口的砂锅摊!我在电话里骂街,问毛球是不是想把工地当成景点来参观,不知道新长征路上的地铁已经跋涉到我家门口了吗,在这里吃砂锅,吃到嘴里的只有沙!毛球慢悠悠地说:“我们不是怕你迟到嘛!” 我无语。我的确是迟到达人,全球排名第二五○。小米粒和瓶子异口同声地曰:“不许美化自己!”
我承认,这还是我的错,是我把她们带坏了。遥想上大学那会儿,生活费不够花,就偷老爷子的藏书卖给收废品的;留给陌生男人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全是假的;周末回家晚了,就抓阄决定选一个负责顶雷的……伟大的友情啊!
其实原先瓶子、毛球、小米粒她们几个,无论谁都挺像个人的,遇到眼神不太好又不肯戴眼镜的人,没准还会用“淑女” 二字来形容她们。可自从认识了我,她们就和“淑女” 彻底决裂了,无耻的样子反而越来越有我年轻时候的风采。我时常忍不住纳闷,她们为什么还没跟我绝交呢?难道她们就没有别的朋友了吗?
我一如既往地迟到了。进入新千年以来,除了房价和GDP没有悬念地一路攀升外,总得还有什么是正常的,我的迟到算是一项。
我到的时候,那三个祸害已经非常妖娆地坐在油腻腻的餐桌前,激情澎湃地争论着什么了。单看她们仨的造型,我会把砂锅摊误会成星巴克,可一看那桌子,星巴克就算疯了也不能这么糟蹋自己!一看见姗姗来迟的我,她们立刻决定在聚餐前加开一个批判会,主题是:实在想不透离我家这么近,我为什么还会迟到,并且迟到了近半个小时。唉,经常为此同一主题开会研究,研究五百年还没有结果,我都替她们累得慌。
老规矩,我十分诚恳地道歉(我属于“积极认错,坚决不改”
型),向她们解释原因:我之所以迟到,是因为我在出门前经过了一番“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抉择” ———到底是穿那双白色帆布鞋呢,还是穿那双淡绿色帆布鞋呢?最后,我决定穿那双绿色的,因为绿色的看起来没那么脏。然而,不幸的事情在此时发生了,穿上之后,我发现这双鞋和我的裙子完全不搭配!于是,为了配合这双鞋,我只好去换那条口袋上绣着蝴蝶的牛仔裤。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谁能想到我怎么就那么倒霉,任凭我在衣海里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那条牛仔裤就是不肯跳出来。它可能是博尔赫斯的书迷———水消失在水里,还有什么比水消失在水里更彻底的?答案是,一条牛仔裤消失在一堆牛仔裤里!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嘛!绣着蝴蝶的牛仔裤虽然没有找到,之前找了很久都没找到的七分牛仔背带裤却跳进我的视线。它最迷人的地方是大腿部位有好几个大破洞,但弊端是,这种裤子很容易把上半身和下半身分割成完美的5:5。
为了对男同志的眼睛负责,我觉得有义务把那双淡橘色高坡跟鱼嘴羊皮鞋找出来穿上,但因为我又忘记了鞋盒的样子,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