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行知道唐正这个人是在半年前。
那天,杜行独自一人驾着车,顺着公路漫无目地驶出了半个小时,路两边的山悄无声息地朝公路欺近了许多,路面也变得时陡时缓,婉转曲折。
行至一处丁字路口时,杜行放缓车速,驶入了旁边的这条岔路。这条小路径直通向了不远处的山顶。
几丝白云有气无力地从日头下匍匐着爬过,投下来的阴影还没来得及洒在田间干黄卷曲的庄稼叶梢上,就被炙热的阳光烤得不见了踪影。
还未到正午,却早已经不适合在山间游玩散心,连土路上的灰尘都静静地趴在路面上,懒得动弹。可灰尘却扬了起来,被杜行驾驶的慢慢滑过来的越野车惊了起来,聚集成一条土黄色的龙游浮在土路上,张牙舞爪地向越野车发泄着它的不满。
越野车越行越慢,拐了个弯,驶出小路,在路边的庄稼地里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路边的山坡上斜斜立着几棵老槐树。
杜行从车里走了下来,走到老槐树下,背靠着树干坐在了树荫里。
杜行知道自己需要放松。
等待了数年,终于等到了机会,像是大赛前的夜晚,需要舒舒服服地泡个澡放松一下。
等待是牵挂,也是积蓄,是把一丝丝牵肠挂肚作茧般绕在心上等着释放的那一刻。
不止是杜行,每一位收藏者的心里都塞满了许许多多的等待。
譬如你看中一件商代后期的单柱爵,长流短尾,颈腹饰以龙纹,单柱顶端饰有囧纹,品相上乘。有心入手,开口询价,卖家要价七十万。你知道这价格肯定高得太离谱了,软磨硬泡死缠烂打地跟卖家砍价,卖家最后要价六十万,不肯松口了。没办法,你只好想方设法托朋友找关系,找到了卖家的二奶去说情,卖家给了面子,最后要价四十五万,再也不肯松口了。
你知道这价格还是很高。生活用的青铜爵只能算是青铜小件,而礼器所用的青铜爵在礼器中的地位排行是最低微的,虽然最近一两年价格有所上扬,但还不至于卖到这个价钱,十几、二十万还差不多,尚能勉强接受,谁让自己喜欢来着,可要四十五万就有点蒙人的意思了,这个卖家手杀得太狠。
这时候能做的,就是等待!尽量去等待。你又不是急着去参加汉文化主题晚宴,非要端着这个商代单柱爵去和豪饮红酒的宾客们干杯盟志;你也不是和珅转世,整天都在发愁如何才能把投胎时带来的钱折腾光。
等一段时间吧,说不定卖家碰多了钉子后价格就能落下来,说不定你能在另外一家古玩店里看到一件比这件爵品相做工更好,价格更低的青铜爵,说不定你到外地出差时朋友的朋友正想着把他收藏的一件青铜爵转手让出去,说不定……
很多人认为把自己中意的古玩或是艺术品买回家把玩欣赏,这就叫收藏。其实不然,收藏的定义远不止于此。
未学收藏,先学等待!
等待着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遇到让自己魂牵梦绕多年的古玩,漫不经心地用合理的价钱入手,心慌慌手颤颤还要扮出一副平静安稳的面容,留给卖家一个微笑。哪怕是等待了一生,都没能等到心神向往的古玩喊出合理的价格,那也没关系,在等待的时光中,这件古玩早已藏在了心底的最深处,只需闭上眼睛,它就会从心底跃出,活生生地浮现在你面前。
就像许多收藏家会将他们的藏品捐献给社会一样,难道是收藏家不喜欢这些藏品?还是这些藏品不值钱?还是收藏家在作秀?不,不是这些原因。捐献出来的私人藏品会被摆放在全国各地的博物馆里,可对于收藏家来说,这些藏品仍然藏在他们的心里,——如往日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