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刻(14)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剥开青铜觥表面的铜锈,用火刻把一个中字,变成胶鬲两个字的人,似乎只有梁瑞秋能办到。

梁瑞秋精于火刻,擅长除锈挂锈贴锈染锈,再也没有比他更适合做这件事情了。

但是,能办到并不等于就是他。

自己可以像信任自己的父亲、大伯那样信任梁瑞秋,梁瑞秋决计不会干这样的事情。

那会是谁呢?

难道是梅雪茗?

梅雪茗拿到了青铜觥,跑到建筑工地上把任良玉喊来时,自己本来准备了很多说辞,那些精挑细选的理由可以保证让梅雪茗领着自己去土地庙,但是那些话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梅雪茗就主动让自己跟着她去土地庙。到了土地庙,那口装着青铜觥的木箱子,球童连里面装的是什么都没问,直接就搬进房间了。

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想一想,似乎有点不正常……不是有点不正常,是很不合常理。那土地庙里陈设有青铜器,也有供拍卖的青铜器,土地庙里的鉴定师们也知道坏锈会传染,按理说,他们应该有所防范,他们是不会允许客人们将未知的东西带入到土地庙里的,为什么梅雪茗带去的箱子就没人查看呢?

不止是木箱子,就连自己,也没人盘问。

虽说土地庙欢迎他们的客人领着朋友一起去,但那都需要事先通知土地庙,土地庙的人做一番摸底调查,至少不能领着没经济实力却又想看热闹的人去吧,不能领着嘴巴天生不严实到处大肆宣扬的记者去吧,更不能领着公安局和文物局的人去吧。

但是自己就那样大摇大摆地跟着梅雪茗进去了。

进去之后,梅雪茗在大庭广众之下质问朱子固,说有盗墓者在她拍下来的地盘上盗墓,这很是合自己的意思,若梅雪茗不说,自己也会找机会大声说出来的。但是,效果却意想不到地糟糕,梅雪茗的每一句话,都被朱子固轻描淡写地化解,梅雪茗的话反而变成了替土地庙庙会宣传的软语。最令人绝望的是,青铜觥上的铭文变了,变成了胶鬲。大家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大家都认为梅雪茗和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这就跟娶媳妇一样,说好了新娘是林志玲,结果掀开新娘的红盖头,却是凤姐,还有比这更令人绝望的事情吗?

可就是这个梅雪茗,偏偏说她是文保会的人。

是吗?

怎么都觉得不像。

倒像是和朱子固唱双簧的搭档。

杜行呆呆地望着街对面。

对面的人越聚越多了,差不多有二三十人,松松散散地聚在对面的大门前。

人群中有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那人走来,跟站在排椅旁边的几个人打招呼,“……这边的汲古阁开业呢,咱过来捧捧场。”

“开业就开业呗,你们站在外面干嘛呢?”

“等人家十点整开业,还要等人……你们猜等谁?”

“你就别卖关子了,我们哪里知道等谁呢。”

“等汲古阁的老板杨言……”

“汲古阁的老板不是霍宗明吗?杨言是谁呀?”

“霍宗明,呵呵,几个月前霍宗明就把汲古阁盘出去了,据说是过了两道手,才到了杨言的手上。现在的汲古阁姓杨了。杨言嫌琉璃厂地头小,施展不开拳脚,这才找了间大房子,搬出来想要大干一场。”

“好端端的,老霍干嘛要把汲古阁卖掉呢。”

“我说兄弟,你咋犯糊涂了,自古以来,有多少家古玩店能干得长久呢?别瞧古玩店跟别的店铺一样,日出开门,天黑打烊,那都是熬时间,熬得时间换机会。只要熬来了机会,赚了大钱,这古玩店就关门了,揣着钱改行,不想折腾就找个好地方养老。老早以前,古玩店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买卖,要是交了好运做成一笔大买卖,赚够了儿子孙子花销的钱,那就洗手不干了。现在也是这样,不过现在的交好运和以前的不一样了,以前交好运,大部分是捡漏了,现在撞大运,大部分是假货蒙对人了。不关门,难道等着人家来找麻烦不成。”

“也不全是这样。古玩店分三种,一种是真喜欢这个行业,不管赔还是赚,古玩店的门都会一直开下去,这样的古玩店并不少,琉璃厂里好多家呢;另外一种纯粹是为了赚钱,为了钱,什么东西都敢买,刚从博物馆里偷出来的东西敢买,你把乐山大佛的佛头请下来,他不但敢买,还敢卖到国外去,为了钱,什么东西都敢卖;第三种古玩店,介于这两者之间,是数量最多的古玩店,也是真心喜欢古玩,假货赝品也卖,但是有道德底线,知道什么东西不能碰,知道做事不能太过分。其实,不止是古玩店,每个行业,都是这种情况,国内如此,国外更是如此……”

“可老霍怎么着也不该把这汲古阁卖给杨言这种人啊,杨言是什么来历,什么背景,什么底子谁不知道啊,千万别跟前年的白玉堂卖给了一个以前搞过传销,之后卖假药起家的人。那种人也混到了琉璃厂,那不是来祸害人嘛,唉……”

“话也不能这么说,不是说这汲古阁过了两道手吗,那就由不得老霍了。再说,古玩行当自古以来就是三教九流人掺杂的行当,经营古玩店的老板也都良莠不齐,有实在的,也有黑心的,多一个杨言不多,少一个杨言不少……

“不是开业吗,你们怎么都在外面等着?”

“是开业没错,可杨言还没来呢,亲戚朋友在这里支应着,说是杨言去请几位古玩鉴定专家来助兴。一会儿,专家们免费为大家鉴定古玩,评估价值,还能免费给大家的藏品写鉴定证书。大家都等着专家呢。”

几个人在杜行身后小声交谈着。

杜行还没有拿定主意,他觉得自己把事情搞砸了。像钓鱼的人被拖下了水,但却看不到那条鱼。

忽然,杜行看到一个人,那人站在对面的人群外围,腋下夹着个锦盒,脸上贴着手机,不停地说话,边打电话边左顾右盼。

那……那不是唐正吗?

再仔细看过去,没错,是唐正。

刚才杜涌在电话里说,唐正会来。

果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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