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来,自己堂堂左将军,寄居荆州连一郡都不能领,只能龟缩在新野一县之地苟延残喘将息羽翼。若非这位镇南将军猜忌、疑惧自己的声望才力,怎至于如此?
当然,如今他沉疴难起,两个儿子又难撑大局,荆州内外危机重重,这个时候有这么个想法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只是……原先猜忌、疑惧自己,现在便不猜忌不疑惧了么?
不过电光火石般光景,刘备心中已然转过了这许多的念头和猜测。
刘表一直在盯着他看,这个时候,却不是迟疑思忖的时候。
刘备看了看刘表,嘴角泛起一个苦笑:“……兄长,你病糊涂了么?”
他顿了顿,语气决绝地道:“荆州乃兄长之荆州,说句恕罪的话,便是兄长真有个万一,荆州也是两位少公子的荆州。备当年落魄来投,兄长不以刘备孤穷,坦然纳之。人孰能不知恩,孰能不动情?刘备是早已该死之人,当年衣袋诏案发,小弟便早该追诸公之烈于地下,唯操贼未灭,汉室蒙尘,故不得不留有用之身苟活人世。不期技穷力拙,屡战屡败,于兄长卵翼之下安身七载,已是苍天垂怜。如今兄长卧病,荆州将有大难,刘备若是在此危难之际李代桃僵,还能算个人么?”
“贤弟……话不是这么说,天下州郡莫非王土,都是汉室江山,怎能分你的我的?就算愚兄牧守荆州二十年,也不过为朝廷镇治一方罢了。我是宗亲,你也是宗亲,同是宗亲,你暂代州牧有何不可?说起来你虽未曾封侯,到底是圣上亲拜的左将军,举目八郡,谁能爵显于你?也只有你坐了这个位置,我才能放心撒手——你必能保得琦玉和琮儿的身家富贵!”刘表却不肯放手,苦口婆心劝道。
一番话说下来,这位镇南将军似乎耗尽了气力,胸口阵阵起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刘备,内中全是求恳之意。
刘备轻轻为自己这位族兄掖了掖被角,口中却毫不迟疑地道:“兄长不必多说了,此议你我兄弟随便说说也就罢了,万不可再提起。说起来小弟此次前来,倒是有一件事关荆州危亡之事要与兄长商议,曹孟德不日便将南下,这件事情,再也拖不得了!”
刘表默然不语,眼睛依旧盯着刘备看。
刘备叹息道:“如今局面危殆,兄长须立时定计与东边的孙家止息干戈行合纵之策。曹操乃汉贼国患,孙刘两家的仇谶比起来是小事。此时若再不联合孙仲谋,只怕操贼南下之时,荆州势单力孤,不能独力支应啊……”
“孙家小儿肯忘却杀父之仇与我合纵?”刘表的精神一下子被刘备这脱口说出的方略提了起来,竟然手肘支着榻直起了上身。
刘备急忙上前扶住了他,口中却款款说道:“唇亡则齿寒,孙讨虏向有聪明绝顶之名,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会勘不破?否则年前黄祖受诛,他为何不乘胜发兵收取江夏?”
刘表目光顿时一阵澄明,缓缓点头道:“贤弟见得透彻,为愚兄解惑了!”
他看了看刘备,道:“我不逼贤弟,只是愚兄一片诚心,贤弟还要再想想!”
刘备站起身肃容道:“兄长,新野前线军情倥偬,若没有别的事,小弟便先告退了!”
刘表笑道:“不必如此,我只是要贤弟再想想而已……”
他略略迟疑了一下,道:“……你回去之后,不要再守新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