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上放着孙建冬从壁橱里拿出来的枕头和毛毯,孙建冬坐在那里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他还是整整齐齐地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甚至脚上的黑皮鞋都没有松一点鞋带。见沙当当头发湿漉漉地走出来,他淡淡地问了一句:“你还用卫生间吗?”
沙当当摇摇头,他这才换上拖鞋,拿了换洗衣服进卫生间去了。
沙当当老实盘腿坐在孙建冬划给她的地盘——沙发上安静地等着。孙建冬很快洗好澡出来,他已经换上了T恤和大短裤,虽然是便装,但不妨碍齐整严实。便装更充分而个性地展示了他匀称健康的男性躯体,长期坚持游泳使得三十五岁的他体形保持得几乎和他念大学时一样好,沙当当看在眼里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孙建冬望了望端坐在沙发上的沙当当,现在她显得还算安分,孙建冬犹豫了一下说:“要不,我睡沙发。”
沙当当摇摇头,孙建冬不想和她游斗,简单地说了句:“那就睡吧。”
他干脆地关了灯,自顾自上床睡了。
这一晚上两人喝了不少酒,红酒、啤酒、米酒在孙建冬的胃里混成一团,他的酒量不如沙当当,此时头钝钝地疼着,却不能入睡,脑子里乱哄哄的一堆事情让他不得安宁。
他有几个要好的同学,几个人聚在一起的时候,总说男人到了35岁,能成事的就成了,要是35岁还成不了事,多半是没啥前途了——这种计算方法让孙建冬压力很大,事实上,再过两个月,他就要满35周岁了。
孙建冬是个老股民,股龄超过十年,2001年之前他一直是有输有赢,冷静下来一总结,发现根本没有挣到多少,尤其对比投入的精力,独处的时候自己想想,也要怀疑到底值不值。
在孙家,一应固定资产的添置均由孙建冬负担费用,小到冰箱,大到房子,叶美兰只是取巧地买些诸如卫生间里的毛巾、门厅里的拖鞋,以及厨房里的碗筷之类,基本属于表表心意的意思;如果出现大笔的开销,如孩子上幼儿园的赞助费等,也一概由孙建冬掏钱。他每个月固定给叶美兰2000元补贴家用,至于水、电、物业、煤气、有线电视、宽带、电话费之类的收费,则每个月通过银行另从他的工资卡里扣除。至于叶美兰的收入,基本就是她自己的私房钱,孙建冬向来不管不问,但其实叶美兰也有她的难处,她的娘家比较麻烦,父亲叶茂和弟弟叶陶都是好惹事不安分的主,她又是个孝女,自打嫁给了孙建冬,她那一份倒有点是为娘家而挣的意思了,自己身上的行头反而不如单位里的姐妹,跟孙建冬那些外企的女性同事就更没法比了。
孙建冬早先一直在做销售,收入还是不错的,他又几乎没有任何花钱的嗜好,除了应付家里的开支,所有的现金都砸进股市里去了,十来年,陆陆续续的,他前后投入了将近100万。炒股的人永远嫌本金不够,孙建冬牢牢地把发工资的存折捏在自己手中。经济基础决定政治地位,叶美兰因为自己挣钱不多,倒也不敢干涉孙建冬炒股,她偶尔关心问一声,孙建冬总是一句“你又不懂股票,问它干嘛!”就打发她了。
2002年初,股市连续下跌。叶美兰有时也在《广州日报》上看看大市行情,发现情况不妙,慌忙偷偷查了一下孙建冬的股票账户,这一查不打紧,叶美兰的心都疼得哆嗦起来了!她清楚地记得,上一次自己背着孙建冬去查他的账户是在2001年刚入夏的时候,孙建冬是满仓的,股票价值大约110万。叶美兰向来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居然拥有百万资产,这还没算上他们的房子,当下她的小心脏狂跳不已,充满了自豪和喜悦,她不曾对任何人透露过半个字,内心对丈夫更加崇拜得无以复加——这才刚过了半年,孙建冬还是满仓,账户上的股票市值却只剩60万了!不见了整整50万!这得顶叶美兰不吃不喝干十年呀!她感到自己的脑血管在剧烈的扩张,那一瞬间,她的视力模糊了,周围的人声也仿佛隔了一层棉花才传到她耳朵里。她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五雷轰顶万箭穿心。
叶美兰是电信三产企业一个普普通通的出纳,她每天的早餐是一个茶叶蛋或者一个难吃的叉烧包,外加一盒香满楼的牛奶,中午的盒饭是六元一份的云耳蒸鸡饭或者咸鱼肉饼饭,从来不超过十元的规格,即使晚上加班,她也舍不得花钱打的。无论是她的想象力还是她的理解力,均不能承受50万元这样天文数字的损失。叶美兰是个滥忠厚没用的本分人,不敢像赌徒那样指望翻本,她很害怕剩余的60万再继续缩水。
2002年的春节,广州的天气暖得像初夏,孙建冬至今都记得那天中午艳阳高照,他只穿了一件衬衫还觉得热,叶美兰坚决明确地提出要求参与财政,两人大吵了一架。这一来,孙建冬发现,向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叶美兰居然不是第一次偷窥自己的股票账户,还企图干涉他的炒股事业。孙建冬怒了!他摔门而去。走之前,他问叶美兰:“家用我没给你吗?这股票里的钱有一分是你挣的吗?!”
由于心态不好,孙建冬的操作甚至跑输了跌跌不休的大盘,那一段,正是他心理最黑暗的时期,他对自己强烈失望,非常希望能有人帮他一把。当这样的无助和失望无从排遣,他开始暗地里迁怒于叶美兰,他正式向自己承认了对这桩婚姻的不满,门不当户不对,人家都说财色兼收,他倒好,既没有得到财也没有得到色。不管在股市中或者工作中遇到怎样的困难,他都得负责维持家中的一应用度,这令孙建冬的心感到非常累,而且没有安全感。明明是两个人都在工作,但是这个家好像全指着他一个人的收入,叶美兰的那些表心意性质的购买,只能让他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