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酒·侠·诗(3)

准此,酒之为物,亦有出自不同的原因而为人所恶。善饮豪情之士其酒量不啻于怀壁有罪。论诗的人,亦有不喜诗中有酒的。以《文心雕龙》为例,其讨论文艺写作从动机到技巧,无不精微。然而却不赋予酒在文学作品中创美的位置,在"辨骚第五"中唯一提到"饮酒"却称之为"娱酒",并引申为"荒淫"。其实在刘勰时代,酒在诗中已取得了生命,古诗:"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苏武:"我有一樽酒,欲以赠远人",李陵诗:"独有盈觞酒,与子结绸缪。"迨酒在诗中的生命力到魏武已占主题地位,"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固影响后世千古!"朝日乐相乐,酣饮不知醉。"是一种进取精神。嗣后以酒为主题或副题的佳作不知凡几,刘勰一概将其忽略了。《雕龙》对技巧与道德功能可说是精雕细琢,因为缺了一份性情,论美则与美隔,论情则与情乖,其基于佛经的意识形态,把一部五十篇的《雕龙》弄成了"雕虫小技"。他不喜酒出家为僧则可,忽视"酒"则是忽视了原创和突破力的文学意象,不能入理。到今日,仍有学者本着雕龙式依附某种意识形态,甚至是中外兼收,正是"不学诗无以言"的反讽。实际上酒不是属于诗人的专用品而是属于众人的层次,属于侠义、侠情的世界。《史记》以执中的手法给酒予公平的价值,又与侠情结合,使人传颂。《左传》则将酒与私情结合,例如:"齐惠变高氏皆耆酒,信内多怨……"因嗜酒而宠信妇人,至于亡国。这是对酒的鄙视,虽亦是与众人有关的故事,恐怕只有"关夫子"才会欣赏了。

诗人痖弦为台湾"酒党"撰《党歌》一首,为党魁曾永义教授激赏,每饮之前必起立吟唱:"酒是我们唯一的饮料,……"这第一句就已经是绝唱了。我个人正是如此,饮酒和读诗是唯一的饮料和唯一的食品。沙牧生前,在酒后封我为诗酒的"五星元帅",可惜我指挥文字和号令酒事却常常大乱阵脚。多年前痖弦戏称我"谪仙",李白受称"谪仙人"到了晚年竟为此咏诗自伤,有此必要吗?其实所有的饮者都是不老的谪仙。未卜先知的林云先生曾书一联赠我,联曰:"酒能养性仙家饮之,酒能乱性佛家戒之。"我想最好的还是先成仙罢,成仙不成成佛还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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