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耀基:秋之旅(2)

巴黎的秋美,凡尔赛的秋更金碧辉煌。

巴黎近郊的凡尔赛宫有二百五十亩方圆,宫宇格局之宏伟当然非北京故宫之比,但六百个喷泉的庭园的是气派不凡。"镜厅"是十足的豪华,十足的金碧辉煌。路易十四这个"太阳王",样子与打扮都有些脂粉俗气,竟然能请人设计这样的宫园,就不能不说他无艺术的品鉴力了。此次,我特意慢慢走去大、小Trianon,尤其是皇后的茅舍。都是树,都是秋树,一园都是彻上彻下菊黄色的秋树,据说是路易十六特别叫人移植的。璀璨耀眼,目为之眩,好个金发辉煌的秋!原来秋可以这样金碧辉煌的。在金碧辉煌的秋色里,那座小小白色的"爱神庙"就显得愈是清冷出尘了!

我忍不住又想起故宫,想起景山,更想起北大附近的西山。西山的晚春是很美的;西山的秋应该是特别轻灵的。听人说,西山的枫叶像西天的一片彩霞?!

从巴黎到日内瓦,三个多钟头就到了。乘的是深菊黄色、像一条飞龙的TGV(意指非常高速之火车),时速一百七十里。几里方圆的秋景都浓缩在一框框的窗里。欧洲有了TGV,感觉上更小了,那么多国家,加起来还不及中国大。一七八九年以来,这块土地上合纵连横,风云诡谲,变化也真不小。陪着我旅行的是戈乐?(中)曼(Golo Mann)的《一七八九年后的日耳曼史》。他说:一七八九法国大革命那一年,日耳曼帝国就拥有一千七百八十九个政治领土,有的是独立国,有的是欧洲强权,大都则是几个堡垒和村庄的结合。这部书学院派的史学教授不会太喜欢,但写得淋漓挥洒,笔墨纵横,无愧是文豪汤玛斯?(中)曼的后人。

飞逝的秋,到日内瓦时已淹没在夜色中了。

日内瓦是我久欲一访的地方。它是世界名都中的小城,小城中的名都。居民不过十七万,但却极有国际性。当年国联就设在这里,红十字会也发源于此,世界的政治领袖都愿意到这个湖光山色的日内瓦来谈判。品质高贵或浪漫的政治家到这里做和平之梦,政客之流便利用这个世界的戏坛做做"秀"。列根与戈巴卓夫的高峰会议,无疑是"超级大秀",会未开锣,"秀"却已做足了。不知两人是否也有做和平之梦的真诚?说实话,也不是天纵神授,只是风云际会,二人掌握了影响世界命运的权位。为人类、为自己之身后名,为什么不真正为和平想想?美苏高举会议距我到日内瓦时还有一星期,但日内瓦的政治气候已浓了。

日内瓦是基督新教中加尔文教的大本营,故它有"新教的罗马"之称。社会学家韦伯所讲的基督教伦理主要就指加尔文教义。加尔文教义统治日内瓦的清规冷律,严峻得森冷。写《社约论》的卢梭生于斯,他就吃不消宗教的气味,一去不归。不过,今日日内瓦的宗教世界剩下的恐只是一道纪念墙和一座教堂了。卢梭如健在的话,我想他至少会回来度度假的。我对加尔文这位教主没有什么好感,他烧死异己的那份真理就在身上的态度,怎像是天堂的使者?不过,日内瓦大学倒是他创建的。当然,今日这间大学也不再是宗教的婢女了。

就是因高峰会议,旅馆都给写"秀"、播"秀"的三千个记者捷足先登了。好不容易在冷雨?中找到一家小旅店,已是近十点了。所幸,隔邻就有一间颇有品味的意大利餐馆,居然还吃到了日内瓦湖的鲜鱼。也许是那小瓶瑞士产的葡萄酒吧,躺在床上已微醺欲醉了,也不知何时入了睡乡。

翌晨醒来,打开七楼的窗帘。噢!真是一个出乎意料的惊奇!一片白色,眼下所见的屋顶尽铺着闪闪发光的白雪,一轮旭日从中国的方向升起!真想不到,我是来探秋的,却遇到了初雪!

步出旅店不远,就进入日内瓦大学的校园。那块雕着加尔文、诺克斯这些新教改革者的石墙正在修葺,但我已为一幅难得一见的美景吸引住了。在一个女神的碑前,默默的冬青树头满披着白雪,而女神背后的几棵仍然丰满的金黄的秋枫在阳光下闪闪摇动。这是晚秋,也是早冬,更是秋、冬之交的佳色。

日内瓦的"老城",古拙、老趣,除了高高低低的斜坡外,走在小巷子里就像回到了海德堡,只是没有海城的那份浪漫气氛,但日内瓦的"新城",临湖而建,视野广阔,就显出小中有大的气势了。绝不能说日内瓦不优美,只是巴黎塞纳河畔的风光依然浮在眼前,我就宁愿把时间花在一座钟表的博物馆里了。这座博物馆,不止有一楼精致的钟表,还有一院精致的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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