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文化神秘面的代表
重游布拉格札记
李欧梵
"廿年来我一直觉得"东欧"比西欧神秘,我似乎又命中注定和欧洲文化纠缠不清,而这个欧洲文化神秘面的代表就是捷克。"作者这次重游布拉格和七年前初到此地所感受的那股凄凉的情景大异其趣。捷克自八九年的"天鹅绒革命"后,生气勃勃,全国的政治心态是要"重归欧洲"、要恢复这个国家在欧洲文化的中心地位。但不幸的是,捷克又面临分裂的政治危机。--编者
重访汉学中心布拉格一九九二年五月廿五日(星期一)
我终于又回到布拉格。
七年前(一九八五年)一个夏天我随着一个美国旅行团在布拉格呆了一天一夜,百感交集,归后竟然写出一万多字的长文。
这一次的访问,不完全算是旅游,而略带学术性:因为我曾师事捷克的汉学家普实克教授(),而他在一九六八年"布拉格之春"失败后郁不得志,终于在一九八零年四月离世。我觉得应该为他再尽一点心意,所以决定重访他生前的汉学中心--欧洲现代中国文学研究的发源地--布拉格,作一点学术交流的工作,并庆贺他的大弟子克劳(Oldrich Kral)教授荣升查理士大学汉学教授的职位。承蒙普实克的另一位女弟子,现在加拿大多伦多大学任教的蜜莲娜(史)?杜勒哲洛娃(Milena DolezelovaVelingerova)教授的安排,我这次遂成了查理士大学东亚语文学系(克劳教授是系主任)的贵宾,他们为我订了一间学校附近的小旅馆,并安排一次演讲。
机场过关时出奇地方便,不需要签证。飞机上坐满了生意人(德国人最多),似乎都是常客,自从一九八九年冬捷克的"天鹅绒革命"后,捷克全国的政治心态就是"重归欧洲",恢复前捷克在欧洲文化的中心地位,所以,捷克人拒绝再用"东欧"这个地理名词,认为这是美苏冷战时期的遗产,而改用名正言顺的"中欧"。
这个世界真是变得太快了。
在机场接我的正是这两位名教授:蜜莲娜这几年来每年都回到她的故乡讲学,而克劳教授还是第一次见面,这位研究《儒林外史》,翻译《红楼梦》和《庄子》的名学者,已是满头白发,年近六十,然而衣着随便,言谈举止毫无欧洲教授的"架子"和庄重礼仪(当年普实克在哈佛讲学时,见到系里的女秘书都要吻手为礼)。我们可谓一见如故,而蜜莲娜当然早已是学术界的老朋友了(十几年前她曾把我视为"敌人"之一,虽然研究方法不同,近年来我们一直相处甚佳,所以我用美国的习惯直呼其名)。有这两个人作向导,我真是得天独厚,几年前为我算命的人说得对:我人到中年之后真是走运,每到紧要关头,都有"佳人"来相助。
"哪里的话,"我好像听到普实克教授的声音:"其实是我故意安排的,让这两个大弟子来迎接你!"
欧洲文化神秘面的代表
"我们要尽可能把你的幻想变成现实!"蜜莲娜在信上说。她所指的幻想却和汉学无关,而是指我多年来对于捷克文化的仰慕和憧憬:从昆德拉到哈维尔的文学、从德沃夏克到雅纳契克的音乐,当然还有战后捷克新浪潮的电影和战前的卡夫卡--对我而言,二十世纪捷克的文化非仅光辉灿烂,而且把乡土和现代、民族性和世界性汇为一流,就像捷克国内的那两条河一样。我最近又从一篇昆德拉的长文中发现:中古以来的布拉格,更是神秘多端,现实和"超现实"并存,甚至于有一个国王--鲁道夫一时常把江湖炼丹之士聚聚一堂,还有一个犹太教主(Rabbi Loew)竟然可以造出一个泥人来,听他使唤,而目前英文常用的"机器人"(Robot)这个字,也是从一篇捷克短篇小说中得来的……。
廿年来我一直觉得"东欧"比西欧神秘,而我似乎又命中注定和欧洲文化纠缠不清(否则为什么我姓名中就有一个"欧"字?)而这个欧洲文化神秘面的代表就是捷克。
"布拉格之春"音乐节五月廿六日(星期二)
昨晚时差还没有克服就一个人进了"布拉格之春音乐节"的演奏厅。
原来蜜莲娜和克劳教授早知道我是一个音乐迷,一下飞机,就给我一份见面礼--捷克爱乐交响乐团当晚音乐会的一张票。"赶快在旅馆睡个午觉,晚上才有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