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我下去,这对狗男女走出来了,他们走上丰联外面的过街天桥,在一个卖盗版DVD的摊子前停了下来,那个男人给那姑娘挑了几个电影,尽管我当时离得很远,也能清楚地看见,那姑娘最后买了张那年春天最流行的电影《窃听风暴》。
3
尽管我和灵儿会聊聊电影、小说什么的,但都是一般资讯性的服务,我避免进入一个困难的话题。约会后的几天,我会问:“你觉得那个电影怎么样?好看吗?”“好看。”我也会追问:“哪儿好看呀?”“我觉得那个搞窃听的人爱上那个女演员了。”“大概是这样吧。”讨论就此结束。我不会跟她说,你是否注意到一个细节,窃听者从剧作家那里偷走了一本书,是布莱希特的诗集,他还默诵了其中一首诗,确切地说,是一首诗的第一节。这首诗一共三节,黄灿然翻译的好像和字幕里翻译的不太一样。
我不会跟她提这首诗,因为你跟一个姑娘提到一首诗,就好像间接地要把这首诗献给她一样,要强迫她读一遍。如果她读了没有什么感动,那你会觉得非常失败;如果她读了有所感动,你又不相信,那首诗给你的感动又会同样作用于她,你会觉得她是假装感动了。要命的是,关于一首诗,谁都没办法加以描述。它就在那里等着什么人去读。
那是蓝色九月的一天
我在一株李树的细长阴影下
静静地搂着她,我的情人是这样
苍白和沉默,仿佛一个不逝去的梦
在我们头上,在夏天明亮的空中
有一朵云,我的双眼久久凝望它
它很白,很高,离我们很远
然后我抬起头,发现它不见了
以往每次季节更替的时候,我都会伤春悲秋一番,看到杨树叶子绿了或者杨树叶子掉了就想到时间不可挽回地流逝。35岁以后我发现时间凝固了,秋天来了就准备厚衣服,春天来了就准备薄衣服,衣服少了就买些新衣服,衣服多了就换个大衣柜,看,这是我的诗。我像个动物似的应对季节,丧失了时间感,有些事情明明是两年前的,我偏偏记得是五年前,有些事是三四年前的,可我觉得是老远以前的。但我不会把五年前的事情错记成两年前的,我会把记忆中的所有事情都往前推,就好像刚刚过去的一两年没什么事发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