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松:当时的新闻肯定没找到这个人的家庭,是你透过这个新闻,通过家人来写这个事,我觉得非常好。
王小帅:因为我们看到所有的报道都是单面性,警察击毙经过几个小时结束了。这个事情在社会层面是已经结束了,这是没有话讲的,就是你威胁了别人的生命,你劝说不听,然后被挟持,但是这个事件本身挟持的人也有家庭!
程青松:他的生命为什么这样?为什么威胁别人,受到的压力来自哪?
王小帅:我这个思路就是说,如果直接从这个孩子入手,本来可以从这个孩子入手,又是一部青春戏,单讲他的这个东西。我觉得可能会重复一种青春系列,再加上把所有的,我想变成青春年轻人怎么着,又是那样的情况。这已经不是我现在特别想马上触碰的一个东西。我觉得回头拍青春戏也还行,我还能回到那种情况,就怕回到美国式的什么校园枪击这种电影,那就显得有一点不好。这个事件在中国频繁发生,这是中国很典型的社会现象。一定要触碰它!
程青松:中国这个社会很奇怪,即使在那么剧烈的发展,还是一个有家庭来维系的有格局的社会。其实我们也会想,某一个年轻人威胁别人,击毙之后他的家人怎么样?可能外国人青春确实个体一些,牵扯到家庭的层面非常少!但是在中国这个问题里,家庭会自然的被卷进来。那天看一个报道,说文强的大姐,早上被执行死刑后,他的大姐早上才知道。但是他早晨7点还见过面,10点就看到新闻告诉执行。回顾这个过程,其实那个访问做的非常好,就是说尊重生命。因为他们全家人没有一个人卷进这个案子,就是因为文强和他的兄弟姐妹之间金钱方面分的很开,所以为了这个案件不卷入他的一些兄弟姐妹,所以一个都没被抓。她姐姐说我们是清白的,我跟他就是姐弟关系。他姐姐冒着暴雪来找人挽救他弟弟的
命,采访就谈到这一点,亲情的东西。《日照重庆》这里面的亲情是不在的,父亲走了,比如那个母亲跟儿子之间的关系,现在你不知道他们什么状况?但是可以感觉出来,母亲跟现在的继父和那个女儿,为这个家庭每天要工作,要做服装厂的生意,她肯定跟儿子之间也没太多的交流时间!但是她是母亲,吃饭肯定是让儿子吃。
王小帅:这个戏好的东西看似在里面,实际上是剥离的。以家庭为线索走一条线,但是你发现都是剥离的,父亲前史被剥离掉了,然后父亲的现在家庭也被剥离掉了,然后孩子跟他的前妻种种状况也被剥离掉了,唯一是通过王飞荣的口说了一句成天混,就是基本的概念成天混。这个大的空间如果没一点都放进去,这个时间是不够的,比如父亲的前史,现在的史很麻烦,索性留出很大的空档。因为这个东西是中国人家庭离异以后,作为中国人是有足够的时间填补这个。就是母亲状态,我觉得内心有一种复仇性,他现在这个家庭,孩子在打打闹闹也OK,一旦走了可能是一种解脱。内心隐秘的一种解脱感和复仇,这里边有很大的空间解释。任何一个单身家庭长大的你可以想像,这些空间看似是讲是家庭和伦理,实际上全部剥离掉,现在考虑人和人之间,像沙子一样的感觉既在一块又捏不到一块的感觉。
程青松:这个表现特别明显,其实是一种我们好像还有家庭,好像还有一种人际关系,但是其实这些又很难去捏合在一起,因为目光不能聚焦到具体个体身上。通过王飞荣跟儿子的状态写出来了,其他人不要写到。
王小帅:等于王飞荣这个三口之家是成立的,但是一样两代人之间的隔阂,那种不理解的吵闹,都一样。
程青松:貌似在这开始家庭,其实他们是个体,完全不一样。
王小帅:其实演绎着别的状况,王学圻以前的状况。其实像父亲的寻找,他看似往前走,找了一个永远找不回来形象的孩子,可是跟往回想,你的经历,你所失落的一切,这个社会需要什么?亲情或者你的家庭在中国社会里,还有没有真正的力量和意义?现在一样的开始淡漠,各自互相之间不理解,家庭意义的重要性,被王学圻抛弃了,但是我们通过这个电影看到不希望被抛弃,就是对人真正要寻找什么东西的一种讨论。
程青松:中国这个社会,在一个巨大的转型和变化当中,所谓现代化过程中,但是好像感觉出来,就是要用家庭力量,把每一个个体坠落或者往下,一个无底洞往下掉的过程中,好像抓住那个东西也是很难的。
王小帅:对,这个电影一路走过去,时时刻刻让你想这个东西要不要抓回来。这些是不是要成为社会重要的东西,不彻底流失掉,眼下这个家庭状况跟父亲的社会上的状况,前面孩子所寻找的东西也一直在失去,父亲不让他走掉,都是我们失落的一切。价值观的东西,我们需要什么东西?其实这个父亲10年回过头看他丢失了什么,我觉得这是一个隐喻和象征,在戛纳很多人说起,其实看似讲这个家庭,其实反问在中国快速发展的过程中,你抓到的和你失去的是什么?将来回过头来连影子都看不到!今天网上还有一个,挺好的一个就是说,中国的社会为什么对平淡的生活家庭的意义完全丢失掉,而西方还在?讲了一个在英国小城上打工的一个女的,在餐馆打工的时候,有一个中年男的,一直在那个小镇上自己弹琴,拿帽子弹琴,演奏完以后帽子里有钱喝酒回家,跟家里人买点东西。然后那个阿姨很骄傲地告诉他,你为什么在这街上弹琴?你弹的挺好的,如果英国没你的地方,你可以到中国,中国可以挣到比在这更多的钱,那人说我为什么要去?她说你去找正式的工作,不行到中国。他说为什么找正式的,难道这样不正式吗?为什么跑到中国去,因为我这边有孩子有老婆。他们的对话引起整个餐馆的人的笑,英国人都在那笑,大家都开始同情这个中国的女的甚至有点笑这个女的,他们说中国怎么了?他说你老公在哪?我老公在家我出来挣钱养家,你多长时间没见你老公?五年没见我老公了,他们就开始想,中国怎么了?怎么把这种至亲的亲情隔离掉,为了追求某一种所谓的富裕和金钱。
人家那个小镇,当然国家福利也好,不需要奔波。但至少人家除了这些之外,因为他的思想到这个程度,可以接受这种状态。同时也讲到一个大陆的一个人,她的丈夫工作是政府部门的,老被调动,所以他一调动他老婆就马上要调动,要跟着他调动,最后退休的时候又被调到另外一个城,他的妻子要崩溃了,说这么调动不行,就提前退休算了,结果遭到这个女方家庭整体的反对,为什么这样?说你还有两年退休,你的保险和退休金可以满额,为了多几百块钱还要忍受分离,所以这个价值观普遍的迷失,我觉得特别严重。
程青松:你刚才说,确实这10年,不仅仅这10年可能从92年,上世纪90年代初到现在,几乎都是这样的状况。无数的人到另外的城市去,或者农村的人到别的地方打工,家庭关系就不存在。好像是在过年回来一下,这些在外的人寻找暂时的一些情感寄托,从这个角度说,这些年我们作品当中透过这样的家庭,这个电影看起了好像写一个寻找一个儿子的故事,其实以下说的是我们中国很多的社会的一个现实的问题。这个转变,就以前就会说只关注到青春,这里边青春的笔墨还是有一些段落的。就是刚才说的,其实可以完全拍一个青春片,那样的东西。但是你不满足于这个东西,我觉得这个变化我自己是很喜欢的。就是说我们并没
有把自己完全抽离开中国这样一个环境,这个环境这一块,因为越是你后边用到青春笔触,儿子和父亲的关系,越是面上的其实还是给的挺多。
王小帅:加入这个厚一点,假如直接从青春着手又是这样的一部片子,又是其他类似影片。但是也能,那就是另外一部电影了,彷徨,青年人的失落,折射的是社会大背景下的生活。这个里面走一定也有大背景,我想换个角度让它变的厚一点,所以加了一个父亲,从这个面上透进去。其实有一点反思,父辈怎么了?什么意思?很明确达到一种暗示,父辈代表这种,父权代表社会的强势,代表社会的面,从这个面进去寻找失落的年轻人。其实责任在谁?父亲的角度进去引入社会大的角度,责任在谁?
程青松:这个里面写得很巧妙,大家觉得是父亲的内疚,其实到后来变成其实里边有问责到这个父亲身上,其实还是很容易就看到,就是在王飞荣角色当中,他和儿子交流的方式就是粗暴的。儿子打台球马上不许走滚回来,其实用一种很粗暴的方式,本来应该说感觉要塑造慈父的形象,但是那里边有一些方式,他们跟下一代交流方式是比较简单和粗暴的,不是真正沟通的状态。
王小帅:这样其实勾勒出我们大家能熟知的家庭状况,也是一种社会状况。就是前面看了好几篇小孩没有考好试打死了。就是说像这种状况,其实都在你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实际上马上质问自己,你教育方式也好,素质也好,社会风气也好,什么什么全包含,一个让你震惊的动作,是背后的素养、认知、观念,一切一切的,这样一种东西投射的是中国社会。独立性、强权或者什么这样的东西。
程青松:你这个电影有一个发现,强权显得是无力的,不像别的电影,父亲很强,这个电影的父亲是乏力的。
王小帅:为什么这样?当时聊这个事情的时候,我觉得希望变成我主观性的,让你的强权强势你去思考,你去发蒙,怎么了?你做错了,你的强势,你的追求,一切一切的反馈回来,你要为此付出代价,将来你找都找不回来。所以国外很多人问这个事情,你们都能感受到这个东西,我觉得很有意思,实际我在讲现在社会上的一切。
程青松:因为中国人能感受到这个,外国人能感受到,电影还是可以超越,只是你空间里很多理解,就像我们看俄罗斯的“小偷”,从语言当中能读到相似的东西。
王小帅:原本这个戏可能掐在他离开重庆,后来一直斗争说不行,要把最后放上去。这是我一点理想主义,就是说你怎么着,你在质问这个社会带领的方向,同时你要给一个开放式的,你对这个事情态度的理解。所以到最后还是有一点温情,没关系,一定有一个方向给大家看,所以他低着头一直走到孩子面前,是对未来的一种承诺。这个要拿出来说,其实就是说,得质问这个社会你们要不要,将来有一天你会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