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洪水卷走的透明十二岁(十四)

拔稻田草的俗名叫拔秧草,那是一个很轻松的劳作过程。五叔往稻田看了看,我就循着他的目光看见了那过程中的一个场景。在燥热的天气里,村人们都伏在稻田水面上,青青的秧苗很旺盛地在水面铺开,横成行,竖也成行,像一张大极的方格网罩着十八亩稻田。村人们的腿都插在那网的方格里。太阳在他们的背上烧着,水面十分暖热,水下十分爽凉,鱼和黄鳝在腿缝间光滑地擦着腿皮穿过去,又穿过来。那时候,我在稻田并不拔草,大人们说我分不出秧苗和秕草,我就在水里和鱼鳝游戏,把他们拔出的水蓑草、水秕草、水秧子、水黄藤、水野蔷,还有我叫不出名儿的草全都运到田埂上。我喜欢站在田埂上看村人们劳作,他们就像无法比喻的啥儿似的,在天地之间做着活。太阳高高地悬在头顶,青黛的伏牛山在那一边立着,棕红棕红的耙耧山坡在这边卧着,伊河水从村人们的腋下哗哗流过去,新老大堤把他们圈起来,于是村人们劳作着就成了伟大的啥儿。我永远也说不出他们成了啥儿。这时候,我能看到村里的哥们或嫂们唱的野歌像鸽子一样在稻田上空飞翔。

哥们唱的歌是:

连夜赶路到姐家

姐家一院好鲜花

有心踏进花中去

又怕姐家刺篱笆

或是:

姐姐姣娥年二八

登枝翠笋正发芽

人正年轻花正茂

恰好风流贪野花

再或是别的啥儿歌,但意思都是这样。

嫂子们或野些的姐们则唱:

稻米不熟不成粑

胡椒不老不香辣

姐我离家不多久

不晓风流带野花

或是:

小儿玩耍爱抛筹

大人玩耍爱风流

不爱风流不爱耍

只爱你扛锄姐后头

再或是别的啥儿。

站在稻田头上,听着村人们的歌声在空中鸽子一样飞翔,那时候,我十二岁的心里就荡起很多清澈粼粼的水纹,觉摸出心像春日的晴天一样碧绿透明,会朦胧地勾画出往后自己的日月和家事。在那日月中的家事里,会出现见娜的影子。她就在那个时候,像鸽子似的歌声或歌声似的鸽子飞进我的心里,印下一个厚影永远和稻田、黛山、黄坡、伊河水、碧天、阳光、月色等等一道儿不肯离去了。她就像山树一样在树缝中有了粉淡色的根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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