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与蓝 一(6)

见此情景,曼托暗自寻思:一场拳脚相加的厮打看来是不可避免了。正准备动手,他认出了眼前的这个人是雷布思,于是他恶狠狠地吼了一声,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回起居室。起居室非常狭小,一半是开放式厨房,里面摆放着一个连接地板和天花板的窄小碗橱。雷布思看出碗橱后面是个淋浴间。屋里还有一间卧室和一个卫生间,里面的洗脸池犹如玩具般大小,也许它的存在能使屋子显得大一些。

“有何贵干啊?”曼托一边没好气地说着,一边伸手去拿一罐烈性啤酒。他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然后便一动不动地站着。

“就说几句话。”雷布思四下观察了一下房间,看似漫不经心,但是双手垂在身体两侧,随时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你这是私闯民宅。”

“你再叫,我就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私闯民宅。”

曼托脸上现出了皱纹,显得满不在乎。他三十五岁上下,但是看起来像是个五十岁的人。他服用所有流行的毒品,诸如甲基安非他命、海洛因和普通安非他命。目前他服用甲基苯丙胺。吸毒的时候,他不过是个让人恼火的小问题;不吸毒的时候,他是只不折不扣的疯狗。他患有精神疾病。

“我听说你现在混得很惨。”他立即开口予以反击。

雷布思往他跟前跨了一步。“你说得很对,疯子。所以你好好想想,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反正我现在已经是这个样子,也就无所谓了。”

曼托举起双手。“放松,放松。你有什么问题?”

雷布思脸上的表情很轻松。“疯子,你就是我的问题。你无故控告我的一位同事。”

“他对我进行了人身攻击。”

雷布思摇了摇头。“我当时就在那里,没有看到任何施暴的迹象。我当时正要给霍尔姆斯警员带个口信,在审讯室里逗留了一段时间。所以,如果他对你进行了人身攻击,我一定会知道的。难道不是吗?”

他们面对面站着,默默注视着对方。曼托转过身,神情沉重地坐进起居室里唯一的扶手椅。那样子看上去像是在生闷气。雷布思弯下腰,从地板上随手拿起一件东西。是爱丁堡观光住宿指南。

“想去什么好地方?”他浏览了一下自助酒店和含早餐平价旅馆的名单,然后朝曼托挥了挥手中的杂志,“如果这上面的任何地方出了问题,我们第一个找的就是你。”

“这是扰民。”曼托嗫嚅道。

雷布思丢下那本游客指南。曼托的情绪此刻看起来不那么混乱无常了。他的样子显得非常沮丧,仿佛在同生活打拳击,结果对方在手套里藏了马蹄铁,一举击溃了他。雷布思转身准备离开。他经过门厅来到门前,正要伸手推门时,听到曼托在身后叫他的名字。这个矮个子男人正站在门厅的另一端,与雷布思相隔只有十二英尺。他将身上那件宽松下垂的黑色T恤撩到了肩膀的位置,让雷布思看过正面之后,他又转过身,将后背呈现给雷布思。屋内只有一盏四十瓦的灯泡,灯罩也脏兮兮的,因此光线十分暗淡。但是即便如此,雷布思仍然看清了曼托背上的东西。他起先以为是文身,但其实是淤青:肋骨、身体的左右两边和肾脏部位都是淤伤的印痕。难道他自残?这是有可能的,在任何时候都是有可能的。曼托放下T恤,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雷布思,眨也不眨一下。雷布思走出了屋子。

“一切正常?”布赖恩霍尔姆斯十分不安地问道。

“你就这么说:我有事去警局找你。审问时我也在场。”

霍尔姆斯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呢?”

“就这些。”

或许是雷布思说话的语气让霍尔姆斯有些紧张,他抬眼遇上了约翰雷布思的目光,又转向了别处。来到外面后,他伸出一只手,对雷布思说了声谢谢。

然而雷布思却掉转头,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雷布思开车穿过冷清寂寥的爱丁堡街道,价值六位数的房屋密密麻麻地挤在道路两旁。如今,在爱丁堡生活的成本非常高,买一栋房子也许会耗尽你的全部财产。他尽量不去想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事情,也不去想布赖恩霍尔姆斯做了什么。他的耳边响起了宠物店男孩①的《这是罪孽》,然后又跳到了迈尔斯戴维斯②的《那又如何》。

①宠物店男孩(Pet Shop Boys),英国流行、电子音乐男子二人组合。

②迈尔斯戴维斯(Miles Davis,1926—1991),一位美国爵士乐号手、乐队指挥和作曲家。

他朝克雷格米拉的方向驶去,视线有些模糊不清。他本来可以回家,并祈祷没有任何一名记者在自己家外面安营扎寨。每次他回到家时,黑夜也跟着他一起进了屋。而他将不得不泡个澡,用力把它洗去。他的身体摸上去仿佛是一块陈旧的铺路板,日日被人踩踏。有时候,在街上闲逛或者在警察局过夜更舒服;有时候,他彻夜操控着汽车的方向盘,不仅仅是穿过爱丁堡,还会向南驶往利斯,经过妓女和皮条客聚集的地方,沿着河边一直开下去。偶尔也会来到南昆斯费里,然后上福斯湾大桥,顺着M90高速公路穿过法夫,经过佩思,一路直达敦提,接着在这里掉转方向,原路返回。通常到这时候他已经筋疲力尽。必要时,他会将车停到路边,然后在车内倒头而睡,时间就这样被打发掉了。

他知道自己开的是一辆警车,不是他自己的。如果局里需要这辆车的话可以直接来开走。当他到达曼彻蒙特后,雅顿街上找不到任何一个停车位置,于是他把车停在了双黄线上。还好没有出现记者,他们也需要休息。他沿着瓦伦德公园路向他最喜欢的炸薯片店走去——薯片的量很足;如果你需要的话,店内还销售牙膏和成卷的卫生纸。他慢腾腾地往回走,心中不禁感叹:这真是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夜晚。当他走到自己住所楼梯的半途中时,寻呼机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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