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蓝说:“你妹妹要嫁到外村不是?”
杜柏说:“她的事你跟她说去。”
司马蓝说:“你做哥的不管,我做村长的就要把她吊在树上打了。”
杜柏说司马蓝,你主持村里女不外嫁的公道,要打你就把她打死,不打死没人能挡住她嫁出三姓村。说完这话,他转身走了,去上房放他剪下的羊毛,至门口回过头来,说你可别忘了我爹是公家的干部哩,人便进屋去了。
司马蓝木木立着:“竹翠,你死心外嫁了?”
竹翠依然在晾她的彩礼:“喜期都订了,出月初三的好。”
他说:“你不怕我把你吊在皂角树上打吗?”
她说:“你敢把我打死吗?不打死我就要嫁出三姓村。可不说打死我,你只要把我打出血,我爹就会领着公社的人来撤了你的村长哩。你不是做梦都想当村长吗?”她端着搪瓷脸盆,脸上泛出了浅浅淡淡一层薄笑,说这村长本来爹和蓝百岁说好该是我哥的,可蓝四十是你相好,一村人都知道你们十六岁就偷着钻过玉蜀黍地,所以她就说他爹死了让你替当了。日色已经红尽,院墙在一抹红里投出很长的影儿。院外的吵嚷声翻江倒海传过来。司马虎把杜家大门晃得哐当哐当响,杜竹翠朝那门外瞟了一眼,说打了我你不能当村长,不打我你做了村长又关不住村里闺女外嫁的门,她看了一眼满脸紫色的司马蓝,看见他的手捏成拳头,筋脉在手背上鼓成纵横的青堤,忽然把空盆放在了厢房的窗台上,转过身子,离他有几步远后又勾头站下来,打量了一眼自己的穿戴,再次抬起头时,落日叽叽哇哇退去了,可她的脸上却满是落日的血红色。
这时候,她又冷丁叫了一声司马蓝哥,说我可以不嫁呀,可以让你牢牢靠靠当村长,还能让爹把公社干部请进村里开个宣布你是村长的群众会,话到这儿,她歇了一息嗓子,忽然死死盯着司马蓝,铁硬铁硬说,要这样,你就不能和蓝四十成家过日子。
她说你得和我过。
说你得娶了我。
说那年看见你和四十姐钻进玉蜀黍地我就守在地头等,从吃过饭等到天黑也没见你们从地里钻出来。说那时候我守在地头上,孤零零一晌想的就是这一辈子要嫁给你司马蓝,不嫁给你司马蓝就是死了也要嫁往外村里。说蓝四十她人长得好不愁找不到好男人,长得好但不一定就能侍奉男人好,说你娶了我杜竹翠,我给你做牛做马,洗衣烧饭,端洗脸水,倒洗脚水;说我杜竹翠一辈子要是对你说一句难听的话,你可以把我舌头割下来。
这时候院墙已经没了影儿,落日最后的余晖在杜竹翠的话语之间灯一样熄了。门外也没有了吵嚷,安静得能听见落日净尽时如绸布滑落一样的响音。司马蓝忽然之间感到有些腿软,他很想扶着什么蹲下来。脸上的青紫不见了,捏成拳头的双手松软了,他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他想喝口水。他说竹翠,你才十六,你满口说的都是不该你说的的话。
她说十六咋了?政府不是规定三姓村女十六能嫁、男十八能娶嘛。
他说:“不说这些,我口渴得很。”
她说:“我去给你舀一碗水来。”
他说:“不用。”
她还是去给他端了一碗冷井水,还在碗里放了一把稀有的白砂糖。全村人家没有白砂糖,唯有杜家才有这好东西,因为杜岩是乡政府的炊事员,糖罐里就从来没有缺过糖。司马蓝接过水碗,看那不化的白糖在碗里沉沉了半碗,又抬起头瞟了一眼竹翠。
他说:“竹翠,你才十六岁可你心这么野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就害了我司马蓝一辈子害了四十一辈子?”
她说:“司马蓝哥,合铺儿成家了我侍奉不好你你就把我赶出你们司马家的门你想娶谁娶谁好不好。”
五
过了秋天,司马蓝和竹翠合铺成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