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干部说,李庄算个啥,咋能把婶埋到李庄身边哩?
爷爷说,你要不办我去请别人。
村干部说,这算啥事嘛。
爷爷说,你办还是不办呀?
村干部说,办,办我得让你孩娃点个头。
爷爷说,谁要敢让孩娃回来拦了这桩儿事,我就吊死在谁家的门框上。
村干部就按着爷爷的吩咐,张罗着把奶奶安葬了。先在堂屋的中间摘下门板,搭了草铺。后在院落门外借来了帐布,搭了灵棚。那三棵胳膊粗的桐树,被酷冬冻死了。冻死了还竖在原处地,这时候就做了灵棚一边的三根柱。灵棚搭建起来了,让奶奶在堂屋睡了一天,就往屋外的灵棚移动了。搬移奶奶的尸首时,我去剥玉蜀黍、听故事的那家人来帮忙,他去搬奶奶的肩膀时,把奶奶脸上盖的白色丝巾掀开看了看。
看了看他向搬尸的人们突然摆了一下手,冷丁儿说放下来,都快放下来。
抬着奶奶的人就又忙把奶奶放下了。
问咋儿了?
他又摆了一下手,让抬移的人安静下来后,把他的手放在奶奶的鼻前试了试。试了试,好像没有弄明弄清啥儿样,他把他的手指紧挨紧地贴在了奶奶的鼻子上。
所有的人便都屏住呼吸了。有人脸上立马惊出了生白色,望着他也望着奶奶的脸,在等待着一件意外的事情冷冷丁丁地生出来。
可是,最终还是啥儿事情就是啥儿事,一点意外也没有。他把手从奶奶的鼻前挪开了,囔囔唠唠说,你们看,人死了嘴角咋还挂着笑儿哩,人咋儿会笑着死了呢?
抬奶奶的人便都围到奶奶的脸前了,便都看见奶奶生了那么几个月的病,死前脸上竟是红润淡淡地挂着笑,像在梦里梦见啥儿喜兴样,两个嘴角下弯着,连脸上的皱纹都笑得直了些、浅了些,安详得如她人还活着睡在梦里边。
可奶奶终归是死了。
又让她在灵棚躺了两天,就在爷爷的主持下,把她和李庄葬到一块了。
葬完奶奶的第二天,父亲和母亲从城里赶将回来了。父亲从城里回来,当着爷爷的面,把家里的锅摔了,碗摔了,把灶房的一把筷子拿出来摔在了院落里。有一根筷子从地上弹起来,落到了那棵香椿树杈上,像桥样搭在香椿树的枝叶间。父亲摔了锅碗又到上房屋里摔。他把坐的凳子从屁股下面抽出来甩到对面墙壁上。把条桌上的香炉举过头顶甩到门外边。把墙角的脸盆架子踢倒,还又在木架上狠狠跺几脚,把好端端一个红漆架子跺得满屋都是了白茬儿。
父亲跺着、摔着的当儿,爷爷就只坐在屋里抽着烟,不言不语没说一句话。当父亲跺得、摔得大汗淋漓了,坐在爷爷的对面了,爷爷磕掉了烟灰说了一句话。
爷爷问,不跺不摔了?
父亲望着爷爷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