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走了。可刚走了几步,就见副营长和副教导员带着二十多个营部的干部和战士,列队在营长的屋前等着为她送行。大家见了她,没人唤口令,却都同时抬起右手朝她敬着礼,同时齐声说,你在这儿住上一夜再走吧。像是干部战士们集体向她求着样。这样儿,她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如同是自己对不起了官兵们,想说什么话,没能说出来,便只好把头低着走路了。可又走十几步,到了营部门前的空地上,想要抬头时,却又看见白天去接她的一百二十个三连的干部和战士,不说话,全都列队默默地站在那空地上,全都朝她敬着礼,全部都哀哀求求地望着她,仿佛只要她还朝前走,她不停下来,留下来,战士们的眼睛就都会有泪流出一样,敬礼的手就会凝死在帽檐儿上。她不知如何是好了,不知该怎样和这些兵们说话儿。她望着他们,他们也都望着她,且她慢慢往前走去时,他们也半旋着身子,用目光和敬礼追着她。那段路她走得有千里万里,如同一次心灵的长征。到了长征最后时,她又回头瞟一眼战士们,心想该三步两步就离开战士们,离开营部前的空场地,可是营长和教导员却在前面挡住路,走得不急也不慌。她说营长,你让大家都回吧,千万别送我。营长说,都是自发的,都是三连长的兵,都是为了向你表达表达心情嘛。她说教导员,求你让大家别向我敬礼了,他们向我敬礼和打我一模一样。教导员说战士们质朴又可爱,谁都没有权力剥夺他们向他们最敬重的人敬礼的权利呀。
就这么,她就在那一片的敬礼和目光中,爬雪山过草地样走出营部了。可往操场边停的吉普车前走去时,又忽然看见车后站的士兵不是一个连,而是一大片,几个连,一个营。一营四个连队的官兵都在那儿集合着,他们着装整齐,目光感伤,看到她来时,都和一连士兵一样,没有口令就都把右手抬起放在了帽檐儿上。朦胧的月光下,那一大片敬礼的右手,在半空如一片森林一模样。这时候,一连的兵们都又敬着礼,从她身后跟过来,这样儿,全营五百多个人,一千多只眼,就那么哀伤伤地望着她,像一片孤儿望着要丢下他们远走他乡的一个姐姐样,就用哀求的目光把她包围了,用庄严而伟大的军礼把她包围了,用革命者的真诚把她围得水泄不通了。
她不得不在那包围中站下来。
站下后,她看着一营的全体战士们,想了想深深地朝大家鞠了一个躬,大声地用哭着的嗓音说,我对不起大家了,对不起大家了,也对不起了三连长。说完准备去开吉普车的车门上车时,以为一切都已结束时,她也说得动情,做得得体时,一桩意外发生了,轰轰隆隆地发生了。
五百多个军人,所有敬礼的手都从帽檐儿上拿下了。
不再敬礼的五百多个士兵,哗的一下突然朝她跪下来,在夜的朦胧里,五百多个士兵像一座山在她面前坍塌样,像一片树林在她面前倒下样,跪下的士兵们,在她面前如同听着口令,共同唱着一首凄婉的歌曲样,齐声地说了一段话——求你嫁给我们连长吧。你要不嫁给我们三连长,我们三营五百多个兵就在你面前跪着不起来,就算我们五百多个兵求你了,求你嫁给我们连长吧,嫁给三连长我们都会对你好的呀。
她摸着车门把手的右手僵住了。慢慢地,当她看到在月光中跪得最前、离她最近,说话声音最大的,是替三连长写了信,写了诗,还把自己的照片当作连长的照片寄给她的指导员时,她不知为什么又哭了,泪像泉样涌出来。
这一夜,她终于没有走,又折身回去住在了营部里。因此,革命形势有了急剧的变化。东方的日出,终于照亮了所有该得到阳光的地方了。
三天后,她就和三连长结婚了。
洞房是三连长自己的宿舍。宿舍的墙上贴满了三连长入伍以来以自己的理想和生命挣来的无数奖状和喜报,挂满了立功证书和奖章。团长、政委陪着师长来喝了这秋天的喜酒后,回去给三连指导员记了一个三等功,给营长、指导员分别给予团嘉奖提前晋了职,给一营各连,都发了一头猪,让大家会了餐,都吃了一顿红烧肉。
革命形势一片好,秋冷冬寒春来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