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妓芙蓉(10)

奔举的一句话,把苹下沉的心又捞到原来的位置上。

“你回四季春吧……苹妹。”

“……”

“我娘说你聪明,手巧,回四季春学刺绣会成为东京刺绣绝人的。”

“我不爱学刺绣。”

“可你不能学戏呀。第四巷是东京的啥地场?妓巷!学绣你才会有出息。”

“我要啥儿出息啊,我就要学戏。”

“戏又不是大烟……你断就断掉了。学绣才是你一辈子的事。”

苹终于站了起来,目光冷冷的。

“还有事没有?”

奔举也站起来。

“我娘说你最好还是回铺里。”

“算了……你对张姨说,我爱戏,不回。”

说完,苹扭身走了。这当儿,太阳光慢慢减弱,照在地上,就像远处艰难地映照过来的火光,有颜色,没热量。苹感到凉意从地下生出来,渗进了骨子里。她走得不快,好像有什么犹豫,其实什么犹豫也没有,只是清唱时用力过大,现在感到累了。

奔举在她身后迟疑一下,“苹妹!”叫了一声,就追了过来。

“你学戏可以,为啥不跟着梨园班子学!”

苹站住。

“我有娘在家里,我不能离开我娘、离开东京随着梨园跑天下。”

奔举哑然。

苹走了,步子比刚才快了许多。

十三

“就这样定下吧。”云雀老板说。

苹姐不吭声。

“并不要你干那种事。你只要每天到书寓来,有人到我们这请陪客时,你就去出趟堂差,给他们唱几段,倒倒酒……也就行了。冬天客少,我去梨园请个老师,把你的祥符调再提高提高。你什么都可误掉,但不能误了你的金嗓子呀。”

她依旧不吭。

这时候,作为苹,已经到了两难时候。答应下来,就成了名副其实的艺妓。不答应,生活上的困难还是小事,唱就要因此中断了。

“以后再说吧。”

苹说了这句话,也就是答应下了老板。她终于很明白地又朝前走了一步。在老板这方面,为什么紧盯着苹不放,自有他的原因。民初前后的妓女来源,纯是由江南大城市来东京经营书寓的老板带来的姑娘,她们多是扬州人,团结很好,东京人称其为扬州帮。雅称是扬州班子。然由于口音关系,总不能满足北方客人的需求。尤其北方商人要找陪客出去游览时,南方姑娘就显得十分拙笨──这影响了老板的生意。苹不仅是北方人,还是东京人,且姿色、技艺都还不错,当然是最难得的人选。在有的书寓,老板聪明,早就物色下了中州姑娘,甚至都已形成了中州帮或中州班子。而中州姑娘的来源则比较复杂,有的是官僚巨商家中的姨太太或丫环私生抛弃的女婴,老板收养至十一、十二岁,视姿色俊丑,决定去留。姿色好者教以应酬答对,局骗媚术。目染耳习,潜移默化,成为自然,很愿接客。如若嗓音清丽,还可资造就,传习弹唱,使其身价倍增,称为养女。这是最好的摇钱树。丑者就转卖当地二、三窑子或西安、济南等地。有的姑娘是家境所迫,不得不卖妻售女,订成合同,券分死契、活契,死契即终身为老板所有,杀生予夺,父母及其本人均无干涉自由。活契在卖身字据上,书明身价数目,议定年限,到时还可原价赎身。再有的是自愿请求加入,这要求有一定姿色,年龄适当,大都夜来昼去,搭伙营业。这些姑娘中,第四巷有相当一批数目,但很少有像苹这样好的条件的。而且都是自然条件,一来就可经营,一点儿也不需书寓再花钱造就。

“苹,”老板说,“你要拿定主意啊。”

“我会拿定主意的。”苹说,听口气好像她准备用很长时间思索一下,可老板离她要走时,她却接着道:“就这样定下吧,但月内你得去梨园请一个老师来。”

老板转过身,斩钉截铁似地道:“最长也不会超过一个月!”

事情其实很简单,苹这样就算正式进了云雀书寓。不同的是,别的姑娘都把白天当夜间,把夜间当白天。而她却是把白天当白天,把夜间当夜间。上班一样,天亮来了,天黑走了。

三天以后,她出了一次堂差。洛阳来了几个山货商人,带了很多兽皮,和武汉的几个商人在“云天大饭庄”洽谈,请她去唱了几段。洛阳人都很正派,规规矩矩。武汉人听不很懂祥符调,心在生意上,也没向她动手动脚。倒酒时除了有几个多看她几眼外,没发生意外。酒散时,生意成了,一位洛阳客叫她坐下来。

“你叫啥?”

“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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