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返回"广宾"各自的房间,冲了个凉。在电梯里,高小菲举着面小镜子,用一管猩红的口红不停地涂抹着她那厚厚的双唇,嘴巴还不时地抿一下,又张开,继续描抹,但她好像始终不大满意自己嘴唇的鲜艳度。即使电梯停下来上下人时,高小菲仍旁若无人,自顾自地在小镜子前左顾右盼,这让我觉得莫名其妙。难道她想把自己的两片厚嘴唇涂抹成一朵娇艳欲滴的鲜花吗?如果不是电梯终于停到了一楼,我相信,她会一直这么徒劳地描抹下去,直到把她的嘴唇涂成烂柿子。
走在"广宾"的大堂里,高小菲才心有不甘地把那管口红随意地往挎包里一扔,然后冲我开启双唇咧嘴笑笑,她是想让我赞美她化妆有术吗?可我只注意到了她满口惨不忍睹的黄牙。我无话可说,只能尴尬地把头移开,停下脚步,抽出根烟凑到鼻子下嗅了几嗅,才不紧不慢地点上。我有一个习惯,凡是遇到什么尴尬的事情,总是要不由自主地点上根烟。好像只要我吐出一口浓烟,那份尴尬也会像眼前的烟雾飘散开去似的。
刚进入海珠餐厅的包间里,吴老板就手舞足蹈,叽里哇啦地大声埋怨高小菲和我,应该早点儿通知他,他好安排宾馆并去机场亲自接我们。广东人的普通话说起来中间没有停顿,语速极快,面部表情也变化丰富,无论讲什么事情都像是在跟你急赤白脸,当然,广东人说粤语也是如此,只是我听不大懂。
高小菲双手作揖,示意吴老板先坐下来。然后,高小菲点上她的白摩尔,用一只手擎着慢慢地吸了一口。"实在不好意思。老吴,你也知道,这么一大笔钱可不是个小数目,我们得凑啊。"说完,高小菲看了我一眼,我连忙点头,解释说:"我们中午才凑够钱,马上就奔机场了,生怕你这边等急了。"
这时,吴老板才不慌不忙地摆摆手,换上一副沉稳的表情说:"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布料行验货提货,然后二位陪我押货一块儿下阳江,痛痛快快地玩上两天。"
高小菲为难地刚要开口说什么,吴老板又一摆手,打断了高小菲:"家里头的货都卖光了吧?"我和高小菲如实地点点头。"那么,二位现在回奉城也没什么事情,我不多留,第一批货出厂,二位就带货飞奉城,怎么样?"如果是一个初来广州做生意的人,遇到吴老板的这份热情,肯定是无法消受的,准会以为自己碰到了骗子。但老实说,在做生意方面,广东人的诚信绝对是全国第一,而以"实在"著称的东北人就要差多了。这些年,东北的生意人没少欺骗广东人,拉完货就跑,连个人影都找不到;还有就是,货到家后就开始耍赖,横挑鼻子竖挑眼,拒付余款或加工费。但很少听说哪个广东人从此一蹶不振,人家照常做生意,只是多了个心眼,一手钱一手货,款不到不提前发货就是了。反观那些骗了点小钱儿的东北人,也没见哪个因此而飞黄腾达。该没钱的照样是个穷光蛋,骗的那点小钱儿,三下五除二就被"造"了个精光。
当然,我们也深知,无论是广东人给你开宾馆,请你唱卡拉OK,或是主动提出请你打一炮,人家那也是无利不起早,生意谈成了,怎么着都行,来日方长嘛;谈不成的话,连顿早茶也不会请你的。广东人所有对你的热情和慷慨,完全是建立在生意的成败上。
席间,吴老板说:"今天晚上你们早点儿休息,明早也不要先急着提现金,等货提完之后,我和布料行的老板去宾馆再跟你们结账。这样更稳妥一些,好吧。"吴老板是在为我们着想,也算是诚信在前了。
第二天,一切顺利。一万米布料装了满满一卡车。坐在大卡车的驾驶室里,我的心不由得忐忑不安起来。不时地回头望望后货箱里堆成小山似的布料。高小菲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成败在此一举。"语气颇有些悲壮。的确,现在布料行和吴老板是铁赚无疑了,只有高小菲和我是前途未卜,一切都还是未知数,此时我们的内心当然不会轻松。我的面色不由得严峻起来,一路上几乎没有说一句话。高小菲显然看出了我的心事:"货已经提了,我们现在需要想的,就是怎么千方百计批好这批货。可千万不能跟任何人说我们一下子提了一万米的布料,这个我们俩也要统一口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