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健第一天找我上行时,敲开门后,见我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刷牙洗脸,就焦急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高健说:"峰哥,我先走吧。"我正在刮脸,不解地问:"你去哪儿?"高健说:"我上行呀。"我又问:"你怎么去?"高健说:"骑车呗。"我一听眼泪都快笑出来了,顿时睡意全无,"你骑车到'光明'怎么也得四十多分钟吧?我刷牙洗脸加打车到市场总共也用不了半小时。你说咱俩谁先到行上?而且你连我库房都不知道,即使去早了又能干什么?"高健挠挠头皮,嘿嘿一笑:"我都急糊涂了。"我心说,说糊涂是好听的,说难听点儿你这是缺心眼。
由于高健从未做过生意,他刚来的时候,我只让他在床子里码货,送货,记账,干一些跑腿的零活儿。原来我还担心略微口吃的高健说话不利索影响卖货,就叮嘱他,卖货时千万不要着急,有话慢慢说,这样既显得沉稳又能较好地掩饰你的缺陷。但实践证明,我这番话显得多余了。卖货时的高健不但不口吃反而语言生动、幽默,常常逗得那些买货的人,尤其是大姑娘小媳妇们两腮泛红,捂着嘴吃吃地笑,比如有人杀价杀得有些离谱时,高健就会说:"你不买可以走,但我们这是批发市场,没有那么大利润,我们是靠批量取胜的。你总不能让我赔钱卖你吧?总不能卖你一条裤子再把我搭上吧?就算我豁出去了,你男朋友或老公也不答应呀--给我买裤子的好心我领了,怎么还弄这么个帅小伙回来呀,有啥情况咋地,是不是想换人呀。"这一大串话说下来,高健连个"奔"都不打。既然人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就只好红着脸说:"我讲不过你,咱按你说的价交钱行了吧?"你听听,有些买货的人是不是有点儿犯"贱"?
但只要高健脱下裤板,就重又恢复了他口吃的常态。真是邪门了。我问高健:"你平时是不是故意口吃的?"高健眨了眨眼,嘿嘿一笑:"我有病啊,我故意干点儿啥不好,干吗偏学口吃呀。为了治好口吃,我曾经都到大连参加过学习班,花了一千多块呢,可怎么也治不好,我都愁、愁死了。"高健又口吃了。
高健第一个月的工资是按普通服务员开的,六百元。中午领到钱,高健就在市场里转了一圈,他为儿子买了电动的越野吉普车和冲锋枪,又为老婆花了三百元钱买了条黑色弹力纱裙,当年市面上正时兴这种纱裙。我说:"你就舍不得给自己买点儿东西,你衬衣的颜色都穿花了,皮鞋也该换一双吧。""裤样子"卖货时必须穿戴整洁,衬衣要熨得板板的,皮鞋也得擦拭得锃光瓦亮,还要系条领带,一年四季都要这样。高健刚来时,冲邻居的面子,我就按"裤样子"的标准给他从里到外换了整套的"叶子"。从此,高健每天上行就穿我送给他的这套"叶子",从来没换过。有几次上行时头天晚上洗的衬衣还没干呢,他倒是有招,坐在出租车里,光着膀子,把衬衣举到窗口让风吹着,他还很过瘾地嗷嗷一通乱喊,他也不怕着凉感冒了。吹不干就凑合着穿,潮湿的衬衣紧贴在肉身上,你想想,那滋味能好受得了吗?行上卖的衬衣批发价也就是三十几块钱,一双皮鞋也不过六七十元钱,加一块百来块钱就下来了。他得少遭多少罪呀。可他偏偏有钱给老婆买什么狗屁弹力纱裙。赵燕的衣服还少吗?我每次在小区里见到赵燕,几乎没见她穿过重样的衣服,还都是有名有牌的。心疼老婆有这么心疼的吗?这不是惯她臭毛病吗?
但我能说什么呢?
高健来市场之前,我跟他谈的条件是每月工资六百元,每天管早中两顿饭。但现在高健每天抽的烟也由我提供了。我这人专抽希尔顿,我也每天上行后扔给他一包。以前,高健只抽都宝,一块五一包的。不管怎么说,高健是我的服务员,他在市场大模大样地抽都宝,我这个当老板的面子都跟着丢不起。好像是我虐待他似的。有一次,我实在看不过去,就对他说,你就不能换种稍微像样点儿的烟抽吗?边说我边把一盒已经抽空了的希尔顿烟盒揉了揉扔到地上。高健嘿嘿一笑,顺手拣起空烟盒,捋了捋,然后把都宝烟抽出来装进去,还得意地冲我晃了晃。我被他的这个举动弄得哭笑不得。我求你了,祖宗,你不怕掉价我还怕呢。于是,我每天上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一包希尔顿扔给他。高健每次都嘿嘿一笑,油头滑脑地对我说声"谢了老板"。高健接过烟后,就会小心翼翼地开封,美滋滋地从中弹出一根点上,深吸一口,陶醉般地喊一声:"好烟就是好烟,味道就是不一样。"然后,他就把烟鬼鬼祟祟地掖到货包的最底层,什么时候想抽了,再费劲儿地拽出一根。他也不嫌麻烦。偶尔哪天我忘记了这茬儿,高健就显得烦躁不安,没精打采的样子,还不停地在我身边转来转去,像是丢了什么东西被我拣了去似的;或者是我本来就欠他一包烟忘了还。高健当然不会主动提出来让我给他一包烟,他还没那么"膘"。但最后他会说:"老板,给根烟抽,我忘带烟了。"他是在提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