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做露天生意的,最怕这种雨了。我们只能仰天长叹却毫无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匆匆把货包搬进铁皮床子下面,用闲置的编织袋盖上;把挂在床子上的裤板用挑杆摘下来,叠好,放进储物柜里。但我们每天照样得按时上行,能批一份货是一份。小卖的呢,当然也是能卖一条是一条。
没事的时候,我们闲得无聊就聚在床子下打赌喝啤酒,每人握着瓶啤酒对瓶吹,看谁喝得快,喝得最慢的付账。我曾有过吹一瓶啤酒只用时十八秒的纪录,一直无人打破。有时也赌吃冰淇淋或赌喝汽水。总之,就是无聊,解解闷儿。偶尔,有个姑娘双手遮住头,慌乱地在雨中匆匆跑过,这么有趣的场景,我们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整齐划一地把双手放在嘴边呈喇叭状,冲着姑娘嗷嗷地乱叫起哄。大平这类的人,可能还会随手拎起块大石头,朝姑娘的背影奋力一掷,然后,扭过头若无其事地继续与人说笑。石头溅起的水花溅在姑娘漂亮的白色衣裙上,有的姑娘感觉不到这飞来横祸,即使感觉到了,愤愤地回过头,也只能招来人群中更大的哄笑。没辙,姑娘只好继续往前跑,且步履和幅度明显更大更快,基本上是落荒而逃的狼狈样子。可惜,这样有趣的事情并不常见。
更多的时候,我们几个人会凑一起打一种叫做"掐一"的扑克牌。我们纯粹是为了打发无聊冗长的时间,不玩钱的。所以,玩起来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的状态。抬头望天的时间比琢磨手里牌的时间还要长些。自然,也没谁跟你计较、催促。
而大平与人打"掐一"是动真格的。一场下来,输赢咋地也得个千八百块钱。大平他们不在床子上玩,而是到一个叫高雄的大户库房里玩。市场里的许多大户的库房,都是租在市场后面的那几幢老式红楼里。有人租的是一居室,有人是两居室。谁家的库房大,即意味着谁家的货源充足,户也大。以此推断,高雄家无疑是市场里的最大户了。高雄租的库房不仅紧挨着自家的床子,还是市场里唯一一户门朝市场开的三居室,与老黄他们的工商所毗邻。其中冲里的两间是存货的,冲门的一间,像是个颇有些讲究的茶室,墙上挂着小有名气的画家和书法家的字画,中央摆着几把古色古香的直背靠椅和与之配套的八仙桌。音响中播放的音乐都是些莫名其妙的歌,不是齐秦和赵传,就是谭咏麟和张国荣唱的粤语歌,反正全是港台那一套。
在我的印象里,大平很少有赢钱回来的时候。尽管,大平回来时面色平静,还是一贯的大大咧咧的模样,但小卫还是一眼就看出大平又输了。这时,小卫不是客套地问他战况如何,而是直截了当地问:"又输多少张啊?"张即是百元钞票的意思。大平没好气地说:"去你妈的,你咋就不能盼着我好点儿呢。"小卫笑嘻嘻地说:"我能掐会算,一算就知道你今天凶多吉少。"大平边追小卫边说:"怪不得,打扑克的时候我耳根发热,右眼皮直跳呢,看来我是被你'方'的呀。"大平当然追不上小卫。小卫灵活得像只猴子,而大平浑身的赘肉一跑乱颤,跑几步就喘不上气了。
如果,某个下雨天打牌赢了,大平就会横晃着膀子,手里甩动着老头衫,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老远便会问小卫:"哥们儿,你猜今天我战况如何呀?"这个大平,还用问吗,一脸的喜气,刚从洞房出来似的,是个人都能猜出来。大平也不是真的想让小卫猜,只是想与人分享他的喜悦。好不容易赢回钱,总得在众人面前显摆显摆吧。那意思是,咱也有赢的时候。
大平就是这么个好玩儿的人,哪怕他只赢了三两百块钱,照样如此。完全忘记了,可能就在昨天,他刚刚输了三两千元那档子事了。所以,大平的精神状态永远是乐观向上的。总之,就是个高兴,即使输钱,他也从不跟人急赤白脸,一副沮丧落寞的衰相。起码,在我们面前是这样表现的,好像他输的不是自己的钱。不知道的,还以为脸不变色心不跳的大平很有钱,其实,大平在市场里是地地道道的小户。你想想,一个常年靠代卖做生意的人,使劲儿挣钱又能挣多少钱?况且,大平不光能输钱,花钱也大方。就是吃苦耐劳,卖货手段高招的小卫,手里的存款也不会太多,起码跟市场里做批发生意的人比是这样。小卫虽然戴金手链,后屁股还揣着大哥大,但这些都是"砸"人的,给别人看的。做服装生意的,有不少像小卫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