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处踅摸了一圈,果真如他所说,每家床子上挂的裤子都熨得平平整整,像吊过线儿似的一字排开。刚才进市场时,我咋就没留意呢。是我太粗心还是太紧张了?
我来不及多想,感激地冲那个胖墩墩的家伙说了声"谢谢",抱着裤子就往前面不远处的胡同口跑。"哎哎,你回来,着啥急呀,我话还没说完呢。"胖子清了清嗓子,领导似的一手掐腰,一手指着旁边床子上挂的裤板,不急不缓地说,"熨完裤子,你再去横街买几条皮带,三块钱一条,你就说你是批裤子的,不然人家肯定宰你。"
我先到熨衣房把裤板熨好,又一路躲闪腾挪到横街买了五根皮带。当我满头大汗地回到那根属于我的竹竿下时,见那人正在我旁边的床子前帮人试裤子。他边蹲着帮买裤子的人挽裤腿,边别扭地转过头对我说:"你先别挂,等会儿我帮你弄。"口气不容置疑。看来,这家伙还真是个热心人。
我把熨好的五条裤子小心翼翼地平摊在旅行包上,到对面的冷饮摊上买了瓶八王寺汽水,一仰脖干掉,想了想,又买了一瓶攥在手上。胖子斜抖着腿,冲买裤子人的背影大声说:"朋友慢走,穿好再来啊。"然后,得意地把钱插在鼓鼓囊囊的钱包里。"你还挺麻利,就是看着毛手毛脚的,油梭子发白--短练啊。"他帮我把五条皮带一一穿到裤腰环上,又从自己床子的储物柜里拿出根不锈钢挑杆,不费吹灰之力地将裤子并排挂好,又后退几步,歪着头用欣赏自己的语气说:"怎么样?这回看着顺眼多了吧。"
我近乎讨好地"唉唉"应声附和着,并适时把汽水递到他手里。他抿了一小口,又把瓶子还给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我再帮你找根铁丝,把竹竿的另一头固定死,这样刮风就不会把你的裤子刮得满地乱跑了。"说完,他又翘着嘴角笑了。
他站在椅子上一丝不苟地把一根细长的铁丝缠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缠成了一个大铁疙瘩,才满意地从椅子上跳下来,自我介绍说我叫大平。
老实说,来这个服装批发市场之前,我对卖服装的人没什么好印象,还觉得挺恐惧的。听人说,干这行的人有些是蹲过号桶子的,甚至是刑满释放人员,也有的是社会上的二流子,整天游手好闲的人,还有的人在工厂混得不得"烟儿抽",万般无奈,才来倒腾服装的。总之,这是个庞杂混乱的群体,个个凶神恶煞,是些别人见了面恨不得要绕道走的人。
这时,有人凑到竹竿底下问:"拿货多少钱?"尽管我在心里已经给这批货定好了批价,但当有人打听价格时,我还是不免神色慌乱,"六、六十元。"我把这个本该顺口的价格说得结结巴巴的,连我自己都不满意。
"我问的是拿货价,不是零买。"拿货人生气地拍拍身后圆滚滚的双肩包,皱着眉头狠狠地瞪我一眼。
我以为是自己刚才报价时口气不够坚决,才惹他生气的,就堆着一脸的蠢笑,凑近他,诚恳大声地说:"是啊,是拿货价,六十元。"拿货人嘴巴张合了几下,感觉像是口渴得厉害,然后厌烦地叹了口气,丢下一句话,"开什么国际玩笑",说完,拿货人真的奔冷饮摊买汽水去了。
大平从自己的床子里探出头,冲我努努嘴,使了个眼色。我紧走几步说:"那你想多少钱拿?你先说个价嘛,别急着走啊。"
"多少钱我都不拿,你自个儿留着慢慢批吧。"拿货人背对着我,大手一挥,好像我是只在他耳边嗡嗡作响的苍蝇。
我不甘心地继续说:"咱们商量商量嘛。"要知道,这是我头一天上行做生意,而眼前的这个人很可能是我的第一个客户,我怎能轻易放过他呢。拿货人懒得理我,干脆躲到遮阳伞下的阴影里,咕咚咕咚喝起了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