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生把打火机接过来,在手上看了看,二姐以为他要试着打几下,可他没试就装进了口袋里。二姐说你试试,一打一着火。高中生说有啥试,像我们这家有了打火机也找不到汽油用。你怎么啦?二姐说,我又没嫌你们家里穷。高中生用鼻子哼了哼,说嘴里不说心里这么想,不这么想第一次给我爹买东西就拿一两块钱买这么个打火机?好像两块钱就把我爹打发了。
“你给我娘不是两块钱的东西也没买!”
高中生从口袋取出一团白手巾,打开来露出一个黑发网。高中生把发网递给了我二姐。
“啥?”
“给你娘买的丝发网。”
“多少钱?”
“六块七。”
“我以为六十七块哩……”
“六块七不贵,也买你两个半打火机了。”
一听这话,二姐气就更加往上涌。她说花六块七毛钱看你心痛的,咱俩算一算,看到底是我为你花的钱多,还是你为我花的钱多。高中生说算就算,难道我就亏了你?他说有次给二姐买过一双布鞋,花了七块八,还有次给二姐买过一只木梳子,三块一毛钱……三三四四算了十几项,两个人共同花的──如共同看电影,一道去吃饭,一同儿进城买车票等等这些都不说,少说为二姐花的有八十多块钱。一听这话二姐跺了一下脚,说啥共同花的呀,每次进城都是我来买车票,一张一块七,两张就是三块四,这样五六次,你算算不得十几块。二姐说,还有去吃饭,两人总共一道进过三次饭馆,有两次都是我掏钱,仅一次你掏还是最便宜的那一次,才一块八毛钱。说到这儿二姐嗓门提高了,风把她的话音吹在月光里边抖,她的话音就如一匹稀细的白绸朝夜的远处荡。这些都不算,二姐说,单说我为你花的吧,年初咱俩谈到婚事上,你说你家穷,我立马给你买了一条裤,料子虽不好,也花了二十四块钱;春天时,你奶奶病重,我一出手就买了两瓶罐头,二斤白糖,两盒点心,啥儿都成双成对买,共花了十六块四毛二分钱。还有夏天八块钱给你买的汗背心,上个月给你家买的两瓶醋,一瓶酱油。你爷总说你娘烧的面条不好吃,我一下还给你家买过五包味精,两瓶辣椒油,这些你连知道都不知道,算算吧,我为你们家花的钱不够一百才怪哩!
高中生已经算过了,二姐七七八八共为他和他家花了一百零三块七毛四分钱。
“我为你家也花过你不知道的钱!”
高中生觉得很委屈。
“你为我家花过啥儿钱?!”
二姐觉得高中生是瞎说。
“有次我上街你姐让我给她捎过一个照脸镜,六块多钱我没要,现在你姐还用着那面镜。”
二姐想起他确实给大姐捎过一面镜。
“加上镜钱你也没花够一百块。”
高中生再想不起来自个还为二姐花过啥儿钱,默了一阵盯着二姐的脸。二姐的脸在月光中呈出苍白色。
“到底谁为谁花的钱多?你说呀!”
高中生把自己手指关节握得噼啪响。
“你说你花了那么多钱都有啥根据?”
二姐盯着高中生的脸,把他的目光逼回去。
“眼下你身上的裤不是我买的?”
高中生把目光从自己裤上移开去。
“你说的油盐酱醋都在哪?”
“你不信?”
“我从来没听说买过。”
这时候,二姐从口袋取出一个白手帕,说你给我买过啥,给我家里买过啥;我给你买过啥,给你家里买过啥,日期,价钱,全在这上边记着哩,正好今天记完买的打火机,忘往枕头下边压,你拿去看一看。二姐说着,把手帕伸在高中生的鼻子下。高中生朝后退一步,见那手帕上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全是字,像银行会计的一页账。他把手帕接过来,说我看不清。二姐说你口袋不是装有打火机。高中生就把打火机取出来,打着火,对着手帕极细密地看一遍,见他俩说的果真都记在手帕上,圆珠笔,蝇头字,却写得极细心,像是作业纸,最细的连高中生给她买过一个头发卡,两毛七分钱,她给高中生家买过两盒火柴,一毛六分钱,全都记在手帕上。高中生没话可说了,吹灭火,把手帕还给二姐,一屁股坐在麦场上。
“你记这干啥?”
“不干啥。”
“不干啥你还记得那么细。”
“现在不是用上了。”
高中生不再说啥,一抬胳膊拉住了二姐的手。二姐就坐高中生的大腿上,依着他胸脯。两个人喘气都很粗,做了些往常这时做过的事,待气喘均匀了,高中生就说把你的手帕扔掉吧。不扔,二姐说,好不容易记了这么多。你这是准备着有一天给我算细账,高中生抓住二姐的手,没想到你想的这么细。二姐默一阵,说方圆百里的闺女给男方花钱比男方花得多的就我一个人。高中生松开了二姐的手。
“你是准备着有一天让我还你钱?”
“我钱要花到明处,要让你记住……”
“以后你啥也不要给我和家里再买了。”
“本来就该是这样,可是我心软……”
“日后我娶不起媳妇也不会再花你的钱。”
“真这样我就把它扔掉了。”
二姐说着,真把手帕扔掉了。扔在麦场下的玉蜀黍地。她一扬手,那手帕就飘着落下去,像是一张软纸,挂在玉蜀黍的叶子上。扔了,高中生就又把二姐揽在怀里。二姐朝外挣,他说我想做生意,挣了钱好好给你买件衣裳穿。二姐不挣了,顺在他怀中,说想做生意就做吧,挣了钱啥也不要买,给我买件大红的羊毛衫。
高中生说行,二姐就使劲朝他怀里拱了拱。两个人就那么紧贴紧地坐到下半夜,直到月亮落。